日将落。
昏黄的暮色笼罩着“苍鹰堡”。
几十骑快马狂风般得卷来,急骤的马蹄声,仿佛在敲打着门首上警戒的堡丁心胸。
马如龙,人如枪。
“明月山庄”的马,当然是千里挑一的好马,“明月山庄”的人,当然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他们的披风迎风飘舞,上面绣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还没等奔马靠近,岗楼上的堡丁就急忙打开了大门,疾驰的马匹没有瞬间的停顿,就从门里轰然驰过。
能坐拥武林第一庄的秋五明,气度自然非常人所及。他的眼神很平静,他的动作很稳健,他每一步跨出都像是精心计算过,不大也不小,不快也不慢,就连他背上的剑穗都纹丝不动。
迎接他的是秋铎,秋管家。此时,他的背脊好像忽然驼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庄主。”
秋五明微微颔首,说道:“辛苦了秋总管。”
秋铎神色羞愧,垂首说道:“秋铎该死,辜负庄主的厚托……”
秋五明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缓步走到那扇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一步跨入,随手关上了门。
屋里的人早已站立相候,抱拳施礼。
华千里的声音里满是悲怆,说道:“秋兄恕罪,华某疏于防范,以致贤侄受害,华千里对不起秋兄,对不起受害的贤婿,我的罪孽山高海深。”
秋五明看着华千里伤感内疚的神情,什么也没说,转身缓缓走向殓放秋木林的床榻。
他的脚步忽然不再那样规则,步子很慢,但跨步大了许多。他站立在秋木林的尸首前,静静地看着躺着再也不能起来的儿子,背上玄色的剑穗无风自动。
他没有扑上去抱着那具冰凉的尸体哽咽、痛哭,他也没有伸出手去抚摸那张刻骨的面庞,他更没有流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秋木林的脸灰暗,僵硬,已失去往日的光彩。
这张脸再也不会出现在江湖中,这张脸再也不会变化出各种表情来搅动他的心情,这张脸将永久成为他不能泯灭的记忆。秋五明静静地注视着,他要把他装进脑海里,再深深地埋葬在心底,当有一天他死去后,他就会把自己的灵魂也埋藏在那里,那样他就不再会孤单!
女人和男人,表达悲痛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普通人和豪杰,表达悲痛的方式也不一样,他们的区别在于,前者的眼泪在脸上流,后者的眼泪在心里流。
——脸上的泪可以拭去,心里的泪只能留存!留存,它一定是永远的!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明亮的画烛依旧在无声地燃烧,烛身上刻画的雄鹰已经把头融化掉了,只剩下半截躯体,看着就像是被砍掉头的囚犯。所有人的人看着秋五明那柄背上的古剑,他们都明白,这个人转身的时候,就是拔出这柄剑的时候,剑出剑鞘,就一定有人死在这柄名剑之下。
他是谁呢?
这个屋子里除了永南山还能有谁?
阿永坐在那张椅子上始终都没有挪过,他不是不想挪动,而是他不能,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如果他稍有过大的动作,一定至少会有八件兵器向他无情刺来,阿永不能给他们这种机会,所以他绝不会随便乱动。
秋五明终于转过来身,看着坐着的阿永,目光居然并不是那种仇视的目光。这种凶手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他近些年也很少见过,所以他先要好好看看。
阿永也在看着他,目光坦然,好像自己就是一个住店的宾客。
又是一阵难耐的对视——绝顶聪明的人,永远都是用眼睛的时候多,用嘴巴的时候少,尤其是在严肃的时刻。
秋五明的声音威严而冷厉,就如他背上典雅的古剑。
“永南山。”
阿永的声音平静,镇定。
“秋庄主。”
“你坐了有多久?”
“秋兄弟躺了多久我就坐了多久。”
“就是这个位置?
“就是这把椅子。”
“坐着是不是很舒服?”
“通常情况下,坐着比躺着要好很多。”
“为什么?”
“坐着的人,说明都是活人,躺着的却不一定。”
“就像木林?”
“可以这么说。”
“我如果要你站起来呢?”
“为什么?”
“给你出手的机会。”
“我为什么要出手?”
“我为什么要出手?”
“你出手想报仇,我和你又无仇恨,我也就不用站起来。”
“你坐着难道就可以逃避恶行。”
“你错了,一个一直坐着不动的人,他除了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活人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等人。”
“谁?”
“岳凌云,岳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