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夜里落了场小雨,今早起来后人们发现秋寒似是又重了几分。 一驾自太医署出来的黑楠木马车,正辘辘的往平阳侯府驶去。窗牖被一帘绛紫色的绉纱半遮着,里面坐的是王太医。 王太医一早便接了指派来给平阳侯复诊,其实距上回诊完才堪堪月余,原本该是再过些日子才来的,但侯府今晨有下人来请,说是侯爷身子有些突发状况。 王太医倒是乐得此差事。平日里进宫伺候那算是份内事,基本讨不得什么赏。而来侯府就不同了,每回单是赏钱儿都能顶上一整个月的俸禄!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平阳侯府的大门前。府门外早有下人候在这儿相迎,见马车一驻下,便立马上前将人迎进府去。 …… 商嘉年正身着寝衣,外披斗篷,萎靡的靠在床背上。听见下人禀报,虚弱的应了声示意他们进来。 王太医原本还带着笑脸儿,准备进来后好生寒暄几句。却不料侯爷现下竟是此般状况,便连忙急走两步凑到榻前,一脸焦灼道:“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商嘉年刚张了张口,就感觉到嗓子里莫名一阵涩痒袭来,既而咳了几声。他眉头紧锁显得有些痛苦,攥成拳头的手捂在嘴上随着咳声轻颤。 “侯爷莫急!莫急!”边说着,王太医赶忙打开随身带的药箱,取出一颗乌黑的小丸递到商嘉年眼前,“先含上一粒止咳丸再说。” 商嘉年含了药后症状明显减轻了些,沉了一会儿,他终是出声命道:“所有人都退下。” 下人们鱼贯而出,内室便只剩下平阳侯与王太医。 商嘉年用力咽了两下,让那药丸融化的汁液尽可能的滋润着喉咙,因为接下来他要说很多话来讲述清楚这件事。 他对王太医是信任的,自打当初受了伤回来便一直是王太医在照料他。朝中无人不知他受了伤,却只有三个人知道他伤势的真相。 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老侯爷,再一个便是王太医了。是以,他对王太医无需隐瞒。不论是牢里同霜桃之事,还是同班苑之那外室之事,他都如实讲述了。 王太医听完后先是叹了口气,接着抻手比了比侯爷病怏怏的身子,皱眉道:“侯爷那晚也只是未成事而已,又怎会弄成现在这样?” 商嘉年挥了挥手,虚弱道:“这倒无妨,本侯那晚只是略感颓丧,淋了些雨罢了。不想两日了还是未见好。” “噢,既是这样,那下官先给侯爷开些祛寒的方子。”王太医稍稍放了些心,风寒倒是好说。 商嘉年摇头,“若只是祛寒又何需劳烦王太医。” “本侯想问的是为何与牢里那女子能行,而照着她说的法子将麝香用给别的女子却不行?”说这话时,他一脸的焦急与不解。 王太医深思片刻,笃定道:“侯爷,依下官所见,这乃是内服与外用的差别。” “牢里那女子常年服凉药,药性早已渗透全身,淤积在体内,她自身便成了个药罐子。而这恰恰是香囊所达不到的功效。况且凉药中该是除了麝香,还有些许促药性之物。” 商嘉年蓦地眼中泛起精光,向前探了探身子道:“那依王太医的意思,若是将那种凉药喂给任意女子喝,亦能达到同等功效?” 王太医怔了怔,侯爷这话显然是有所意图,若是此刻自己点头,便有怂恿之嫌,有可能会害了人,毕竟这种药喝多了对女人是有着极大伤害的…… 商嘉年似是看出了王太医的犹豫,他脸色倏忽崩了起来,“王太医?”他声音极阴沉,让人听了有种被箝制的彷徨感。 王太医最终老实应道:“是。那种凉药若是喂给普通女子,亦能达到同等功效。” “那要喂多久?” “回侯爷,人体的新陈交替二十八日为一周期,若是连续服药二十八日便可达到理想药效。” 商嘉年的嘴角勾起一丝诡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发狠。他冷冷问道:“那种凉药王太医可会配?” 王太医纵是会配也不敢接这活儿啊,只抖着双手推诿道:“侯爷……说笑了,下官所学的皆是治病救人的医术,那种民间摧残身子的土方子,下官不曾研究过……” 商嘉年心中冷哼,但面儿上还是留了颜面,毕竟日后他的身子还有用得着王太医的地方。他化了脸上的寒意,倏地客套起来,“王太医大老远来了,不如在府里用完午飧再回去?” 王太医听这语气就知侯爷并非真要留他,便借口太医署还有事做,留下了祛寒的方子领着赏银告辞了。 王太医走后,商嘉年又嘱人唤了商元逸来。 商元逸虽是商嘉年的表哥,但身份悬殊加之常年寄人篱下,是以在商嘉年面前完全就跟个高等奴才无异。 他一进内室的门,便佝偻着身子凑至榻前,谄笑着询道:“侯爷有何事要交待?”这些年他没少帮着商嘉年做伤天害理的事,寻常小事儿商嘉年也不会找上他。 “本侯要你去醉花阁办两件事,其一,找个叫霜桃的妓子来。” “啊?”商元逸有些没听明白,找个人这种小事随便派个家丁去办就得了,为何非要派他去。 商嘉年看着他,嘴角划过犹如刀锋般冰冷的弧线,眼底里噙着凛冽的寒光。之后,便将其二告之了他。 商元逸愣住了,他一时搞不清商嘉年这是想玩儿什么花样。但他还是立马应下来,没有多问便退了出去。 *** 楚妤刚刚擦拭好脸,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铜镜。她拿蜜粉轻轻拍了拍下眼睑,昨夜又是睡的太晚,眼底有些淤青。 自打那日陆九卿带着一帮世家公子在此大摆生辰宴后,醉花阁的‘禁’似是被解了,这两日又恢复了热闹,昨夜更是有人在此跟风庆寿,直喧腾忙乱到下半夜才关上门儿。 原本她今日是不想起这般早的,倦怠成这样大可睡至午后。可偏偏国公府的人方才来递信儿,说世子过会儿要亲自来挑选舞姬,待三个月后凉国公大寿时用。 楚妤也不免心中腹诽,呵呵,三个月后的寿辰现在就着急筹备上了…… …… 一柱香后,楚妤便下到一楼,准备随时迎接世子的大驾。 青楼白日不接待客人,是以大堂里的暖炉也未点着。她望着又空荡又冷飕飕的大堂,乍然打了个寒颤! “思云,去把熏炉点上。” “是,小姐。” 思云刚退去后院儿准备暖香,大堂的门便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是元承和另一个护卫,两人引好路各立一边,恭敬的等主子进入。 楚妤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将手捂了捂胸前…… 片刻后,陆九卿迈着潇洒的步子进了来。他今日穿的不招摇,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素淡衣裳,一身芽青色直裰,配着狐毛大氅,将他趁得仿若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子。 若是没有那两句诗。 楚妤那晚的气儿还没发出来,但他是世子又是恩人,还不能真冲他发。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敷衍着接待下,若是相安无事最好,若是他再动心思,她便让思云来周旋。 她惹不得,至少躲得。 “世子,您上座。”她温婉的笑笑。一看着那张脸,心中总有些无名业火。 陆九卿迎着楚妤走来,脸上不带喜怒,一时让她有些彷徨。待他欺近至三尺时,她被那势压逼迫的后退,右手不自觉的又捂上了胸口…… 他嘴角蓦然泛起抹笑,心道看来她想明白那日的诗了。 “世子您……您坐吧,楚妤这就让思云带舞姬出来给您亲自过目……”边吞吞吐吐的说着,她边往后退,直退到一张桌子边退无可退了,她才一下从右侧绕过陆九卿,欲往梯口跑去。 而这时,屏门处又开了。 楚妤往门口瞥了一眼,手里的帕子登时滑落…… 这人,怕是她这辈子除了商嘉年外第二不想见的人。商元逸! 她不自觉的退回陆九卿身边,垂着的手里没有帕子绞似是有些无措,竟紧紧攥起他的袖角。 陆九卿凝着她,看到她那神情里有惧有气,眼里是骤然升腾起的水雾,身子则不住的颤抖着……恍然间,他觉得心像是隔空被揪了一下!有些疼。 他解下大氅,用力一甩便将她整个身子包在里面!然后又向自己身边一拽,她便被那力道带的紧紧贴在了他胸前! “是谁让你,不点暖炉,还穿这么单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