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练完剑,韦真境说,我悟性高进步快,值得嘉奖,所以要送我一份礼物。 这可奇了,据闻郧国公府韦世子极少费心思送别人东西,我算是三生有幸。 然而掂量着韦家的家底,我不能不挑剔他一下,我说:“既然你也说了,我悟性高没给你丢脸,那你要送我礼物,不能送寻常的,要不你就不要送了。” 他笑说,我一定会喜欢。 我跨进屋,几案上摆的物件,不小地惊了我一回眼——好漂亮一树红珊瑚! “咦,像在哪里见过?”我凑近前,上下左右细致地看过了,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这不是被独孤定辰赢走的那树珊瑚吗?” 韦真境点头:“正是。你曾两次下帖给我,欲以重金买下,当初我没有答应。” 说来轻巧,就因为他没有答应,我每天提心吊胆地躲着杨庭云,如今想来也觉心酸。 可时过境迁,我已不需要这树红珊瑚做什么了。 我唏嘘笑两声,忍不住讽道:“你要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人家独孤郡主喜欢你,才把辛苦赢来的彩头送给你,现在你要借花献佛送给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不合适?” 韦真境说:“我回过礼了,这珊瑚就是我自己的东西,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何来借花献佛一说?” 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我的不甘心。 凡事就是这样,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暖心?在我不需要的时候,就是把全天下的红珊瑚送给我,我都未必欢喜。 我没表现出喜欢的样子。 韦真境疑道:“你不是很想得到这树珊瑚?我既不要你重金求买,也不要你拿什么珍稀的宝贝来换,你怎么还不高兴?” 他居然连我,到处去打听过他喜欢什么,都知道…… 想来就有气,还问我怎么不高兴? 我说:“对,之前我是很想要这红珊瑚,我给你下帖子,告诉你不管花多少钱我买就是了,你叫人将帖子原样退回,传话说不卖,看来这珊瑚对你来说十分重要,重要到,你肯冷着面目去拒绝一个姑娘家的两次请求,而且连理由都没有。” 多说无益,反教我重新想起来了心底火气冒个不停。 独孤定辰,安康长公主的爱女,堂堂郡主送的东西,自然是金贵了,岂能随意处置? 我扭过头走开,都懒得再多看一眼:“现在我不想要。” “等等。” 韦真境叫住我,他走到我身侧来,温言解释说:“我,我那时并不认得你,你又素有‘混世小魔王’的名声,这树红珊瑚即便不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也不忍心送到一个不懂珍爱的人手里去。” “现在认得了?我是不是的确嚣张跋扈任性妄为,就我这样的,钱不当钱,物不当物,好东西你还敢给我,不怕我糟蹋?” 他禁不住笑出声:“你这是说气话了。嚣张任性是有一点吧,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孩,活泼好动不听话,是正常的。至于爱糟蹋钱物,依我看,并不如此。” “是吗?说来听听。” “假若你是你自己说的这种人,昨天在糕饼铺,你就应该冷眼旁观,看我把所有糕饼买一遍。” “……” 韦真境再道:“你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昨天晚上你送我的玉佩,我很喜欢,这树珊瑚送你,怎么处置都行,或者以后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送给你。” 这话还算顺耳。 这树红珊瑚原本该是我赢得的,独孤定辰处处下黑手,未免太过分,如今这东西我也用不上,搁在面前着实碍眼。 我勾起嘴角,阴阴一笑:“随我处置?你可千万别心疼。” 就在这天,红珊瑚被送去了周婳家。 次日,周婳随她母亲外出访友,特意拐到郧国公府来向我道了谢,她眉飞色舞非常欢欣,说最近被独孤定辰气得上火,她好不容易想到了一法子治独孤定辰。 周婳说:“你就瞧好吧,我一准能气到独孤死丫头七窍生烟。” 之后半月多,都无后话。 我反正每天在韦真境的指点下,勤于练剑,过得挺充实,慢慢也忘了周婳和独孤定辰之间的过节。 一场秋雨一场凉,连着下了两天雨,温度降了不少。 韦真境又开始觉得般般不适了,他几乎足不出户,每天除了休息,就是喝药。 我看他白天睡很久,晚上也睡很久,心里十分不踏实。 韦真境再醒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有一点儿害怕。” 他问:“你怕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死人,我怕你突然死了。” 韦真境笑得过了,连咳不休。 我忙扶他坐起来,端了温茶给他喝:“你悠着些。” 韦真境喝了两口茶水,仍旧是在笑,他道:“你放心好了,该是我的寿数,我就一定能活到。不过是变天而已,适应了就好了。我还要教你剑法呢,十分之一都没教到,我舍不得走太快的。” 他总这样,什么要紧事到他嘴里都变作不要紧了。 我低头看着褥子上的花纹,发自真心地为他叹惋:“你要是能像其他人那样,活到七老八十就好了。” “怎么,舍不得我?” “其实你人挺好的,英年早逝的话,真的是太可惜了。” 韦真境狡黠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我活得长久些,你就走不了了,要一直留在韦家陪着我。” 走不了就走不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反正我家就在长安。 我说:“我没打算要去哪里,留在这里也很好,你就有足够的时间教我剑法了,教完了剑法,再教我别的,我可以慢慢学。” 韦真境望着我,眼神渐渐柔软下几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颊,充满歉意和愧疚地说道:“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你大哥,他要是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娶你,肯定会杀了我的。” 男女授受不亲。 换了平常,他要敢这样摸我的脸,我一定毫不客气给他耳光招呼,但如今在说生死离别这么感伤的话,他提起我大哥,我想到他对大哥承诺过的那句“你的小妹我自也当珍宝以待”,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是诚心实意的吧?他与我大哥结交为友,自然愿意尽力照拂好友的小妹,只可惜天不假年…… “仙仙,不用怕,若我知道自己快死了,必会支开你,不会吓到你的。”韦真境语声轻轻。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没就没有了。 我愣一愣神,随后心中忧戚酸楚,不觉红了眼眶,我慌忙低下头,拨开他手起身道:“你睡了好久,一定饿了,我去给你端碗清粥来。” 时经三两日,病弱的人气色才又慢慢好转起来了。 那日天气正好,韦彦要去城南查看庄里的账目,他说韦真境很久没有出门,不如一起过去,当是散散心,想必于身心有益,韦真境答应了他。 他们外出后不久,周婳就来了。 周婳来时,我正在翻着古书研究香料,韦家燃的香终年一样,中规中矩没甚新意,无趣之极。 “啊,想不到你还有调香的天分。”周婳一来就笑我。 我唉唉摇头:“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这个人天分几何,你会不知?不过是闲来无聊,找事情消磨时辰而已了。” “自己摸索多难,不如我去家里给你弄几盒出来,可都是皇后赐的呢。” “不要。” “为什么不要?多省事啊。” “是省事,但其中的乐趣就没了。” 周婳撇撇嘴,说我成亲以后变了,净喜欢搞这些琐碎的麻烦事。 我说:“我倒是想像以前一样,跟你从街头疯到街尾,但你看被我爹爹娘亲知道了会不会打死我。” 周婳沉思:“说得有道理。” 她忽地一呀声,跳起来,忙让我把手里的古书和香料盒都放下,瞧瞧她今日来,有何不同。 我惑然不解,将她细细审量,除了觉得她显得特别开心,好像没别的不同。 周婳提点我:“我就没添置什么你没见过的新物件?” 新添置的物件?我将她从头到脚再细细审量,到第三遍时,终于看见了她发间的一支赤色簪子,与众不同,是我没见过的。 我指指那支飞扬的“凤尾”:“那个——” 周婳笑得格外明媚,伸手拔下赤色的凤尾簪:“你总算看见了。知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你送我的那树红珊瑚,我掰了一截下来,拿去琢了簪子。昨日陛下赐宴宫中,我故意到独孤定辰的眼前去晃悠,让她知道了这簪子的来由。” 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周婳抚掌乐不可支:“你都没看见啊,独孤死丫头的脸色有多难看。” 那树红珊瑚,是独孤定辰送给她思慕已久的韦公子的……韦公子给了我,我转送给了周婳,周婳却麻利地掰了一枝下来琢簪子,故意跑去显摆气独孤定辰。 我摁住隐约泛疼的胸口,后悔不已:“我的天成郡主,你是嫌独孤定辰恨我不够,非要刺激到她动手弄死我吗?” “啊?……” …… 秋风卷落叶,飒飒如扫心。 周婳尴尬地扯起嘴角:“仙儿,对不起啊,我可能给你招麻烦了。” …… 这感觉,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真是,何苦来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