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厉沉收了线回来。微微屈身摸了摸她的脸颊:“冷不冷,要不回去?”
祝棠刚要说话,厉沉的手机就响了,他转身坐到祝棠身边,接起来:“恩,什么事?”
祝棠见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淡然的问:“出什么事了?”
厉沉挂断电话起身:“送你回去,邢钊出了点事,我过去看看,你回去休息。”
祝棠一口答应,谁知上了车,邢钊那头又来一个电话,似乎等不及要厉沉过去,祝棠颇为善解人意的开口:“你去吧,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打车回去。”
厉沉怀疑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就是莫名的压迫,祝棠强忍住,认真的说:“我会回华海的。”
看她露出无奈的神色,厉沉像哄她一样,勾住她的后脑勺。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乖。”
看着出租车载祝棠离开了,厉沉才上车去邢钊那里,祝棠从后视镜看以看到他将车拐走了。
沉吟了半晌,才冷静的开口:“麻烦去容市新止监狱。”
厉沉到了与邢钊约定的地方的时候,祝棠也快到监狱了,邢钊与林菲等在约定的地方,不远就看到厉沉来了。
林菲一时紧张的抓紧邢钊的胳膊:“待会儿他要是发火了,你可得护着我点。”
“你不是警察吗?”邢钊淡淡开口:“可以用枪吓唬他。”
林菲狠狠瞪了他一眼,当她是什么警察,她倒是想天天拿着枪吓唬人了,最好第一枪就把邢钊毙了,真烦人。
厉沉拿着手机想给祝棠打个电话询问她到了没有,但邢钊已经扬声喊他,他便将手机揣回兜里,走过去便问:“你说祝棠的妈妈找到你了,到底说了什么事情?”
不想祝棠想太多,担心太多,所以邢钊打来电话说了这个事儿,他当下就是要瞒着祝棠的。
林菲打着哈哈说:“啊,就是问我祝棠去哪里了,这么多天没有音讯,吓得她都要报警了。”
厉沉脸色一暗。瞥向邢钊:“打电话叫我快点过来,就是这个事情?”
邢钊挑了挑眉头,厉沉沉了口气,漆黑的双眸染上一抹冷意。
而此刻,祝棠已经到了监狱,见面的过程处理的很快,她父亲进监狱以后,她是没有来过的,但今天是不得不去面对了。
从小到大都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当真要去面对了,是了,即使已经过了那么久了,祝棠还是在心里头不认同她父亲是罪犯这件事,所以她固执的不来看他,十几年如同自私的女儿一般。
她坐在探监室的另一头,中间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双手交握安稳的放在腿面上,眼神紧盯着那扇门。
没一会儿,门缓缓开了,一个蹒跚略显苍老的男人在狱警的陪同下走出来,她看着他干净但旧的鞋子,统一的监狱服,到他已经凸显皱纹的脸,十几年了,久的她都要忘记父亲的音容笑貌了。
脑海中父亲的形象,还是那个高大健壮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人,会为了逗她开心将她举过头顶,会在她哭的时候抱着她擦眼泪。
可,这露出一根根白发的中年男人,对祝棠来讲太陌生了,陌生的她眼眶一紧,忙低下头抹了下眼角。
祝延宗坐到她的对面,认认真真的看着祝棠,她的五官已经变了太多了,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小姑娘。
他温和的笑了:“你舍得来看我了。”笃定的,一如从前那般慈祥的。这样的牢狱生活,他到底是习惯了啊。
祝棠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我来”
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像每一句都不能够准备表达她的情绪,她很抱歉也很心疼,可怎么说出口呢。
“我听你妈妈说,你离婚了,离了也好,你越长越漂亮了,工作也干得好,总会找到好的男人,我女儿就是比别人强的。”
祝棠紧了紧双手,女儿,她有多久没有听到父亲这样叫她了。
“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想要和我在一起。”祝棠强忍着情绪,淡淡说着。
祝延宗惊喜了下:“那岂不是很好,你答应了没有?”就像没有离她很多年那么久,就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女儿说着自己的苦闷,父亲温和的哄着。
祝棠敛了敛神色,掀唇道:“我没有答应他,因为他,他是厉家的大少爷,是厉勋的儿子,厉勋你认识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祝棠明显看到父亲的脸色变了变,原本的笑意也凝结在嘴角,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低声道:“不认识。”
不认识?祝棠继续问:“可是,妈妈不让我跟厉勋的儿子继续交往下去。难道他”
“棠棠,你妈妈她只是担心你跟有钱人交往会吃亏,厉勋,厉勋我不认识。”
“可是我怀孕了,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真的不认识吗?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
祝棠红着眼眶带着期许看向祝延宗,可祝延宗却只听得进前面的那句话,祝棠怀孕了,甚至是厉勋儿子的。
他沉默了良久,祝棠忍不住又追问了一次,可他依旧没有开口,过了会,他突然起身,临走时,缓缓说道:“你只管过好自己的人生吧。”
说罢,他便离开了探监室,祝棠颓唐的出了监狱大门,思维越发的混乱了,母亲是激动又决绝的,父亲却又是这种态度。
正当她想着的时候,一辆车猛地停到她面前,她定睛一看,厉沉已经沉着脸色下来,冷肃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冷漠的像要把她吞噬。
他上前拽住祝棠的手腕,冷声质问:“跟我耍花样来监狱,为什么?难道你跟我讲要来看父亲,我会不让你来吗?”
祝棠缩了缩身体,皱着眉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妈她根本就不同意你和我来往,甚至于,在知道怀孕以后,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厉沉眸光一暗,声音又低下去半分。
祝棠拂开他的手,激动的说:“为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吗?你调查了我的家世背景,难道不知道我有一个父亲他叫祝延宗,他十几年前进了监狱就是你们家所为吗?”
她还是忍不住了,偏偏又是一个倔骨头,即便这样声嘶力竭了,眼中还带着那抹坚毅。
厉沉心里,徒然一凉,竟是真的?
可那卷宗上的名字,分明不是她的父亲。
“谁跟你说的,你都知道了什么?”
“知道你们厉家是罪魁祸首,知道我父亲是被人冤枉的,这些还不够多吗?厉沉,不要再跟我纠缠了,我会打掉孩子,这个孽种我不会留下!”
她坚定的朝马路旁走去,出租车司机还等在这里,她作势开门进去,厉沉却跟上来,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祝棠一时激动,回身狠狠打了他胸口一下,厉沉清冷的眼眸蕴上怒意,将她拉至身前一把扣入怀中:“你怀孕了,我不跟你计较。”
他总是这样的节制,即使已经看得到他眼中的怒意,他也不会当场跟她发怒,更加不会对祝棠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他心里头念着祝棠怀有身孕,也知道怀孕的女人情绪起伏大,而且当他拥住祝棠时,她瘦弱不堪的身体瑟瑟缩缩的在他怀中,肩膀也只盈盈一握,她太瘦了,比以往还要瘦些,这让厉沉的语气都比方才温和许多:“先回去,我会跟你解释。”
她没说话,清冷的眸子蕴着水汽,厉沉反手拥她上车,祝棠却突然疼痛的弯下腰身,厉沉见她捂住肚子,凛然着神色上前抱住她上了车,直接开去医院。
陆沂南一脸严肃的进了病房,检查治疗,忙了半天,祝棠也从一开始的难掩疼痛,到现在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睡着。
陆沂南看了眼厉沉:“怎么搞的,不是说了吗,要好好修养。”
厉沉看着祝棠,她这样倔,怎么好好修养。
“请看护二十四小时看着祝棠,不准让她出去。”思忖了下,还是下了命令,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祝棠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祝棠哪里睡得着,听了厉沉的话以后,更是在被子里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等听到关门声,她才睁开眼睛,莫名的呼了口气。
听到祝棠被送进医院的消息,林菲放下手里的工作,很快就赶了过来,她要是知道祝棠会这样,打死也不能跟她演戏的。
祝棠神色淡淡的,看她担心,竟还有心情朝她笑了笑,林菲也有些搞不懂了,犹豫了片刻问:“若是换了个人,你生这个孩子吗?”
换个人吗?不是厉沉的话,她会生吗?
“会。”祝棠清清冷冷的开口。
林菲不知道该怎么劝,出门以后将话原原本本的跟厉沉讲了,他只冷漠着没有开口,但心里头却想了,既然她那么不愿意,那他就非要这个孩子不可了。
较劲,他看着房间里静静躺着的祝棠,她不是非要跟他较劲吗?那就看看,这胳膊到底拧不拧的过大腿。
夜深了,他坐在床边照看她,她偏头看着窗外的月色,空气中只有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良久以后,祝棠才波澜不惊的开口:“是不是不管我们两家有多少恩怨,你都会留下这个孩子?”
“对。”厉沉睨着她:“我还会把他当成我厉沉的接班人,好好培养。”
祝棠目光触及他,突然笑了,带着讽刺:“不知你父亲知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他不必知道,即便知道也无可奈何。”厉沉倾身,压低声音:“事情我会调查清楚,若是我厉家所为,一定还你公道,在此之前,你不能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不然我不会像现在这般心慈手软,你要知道,外界对我的评价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哦对了。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也许今天的谈话,是厉沉对她最后的仁慈,她如果不断的去挑战那男人的底线,也许不止今天这样简单。
此后几天,她被二十四小时严防死守,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逃跑或者折磨自己。
这天中午,照例是佣人送饭过来,伺候她吃好,佣人将餐食带走,而她会午睡。
但今天吃过饭,她没有来得及睡觉。
林菲带着李意茹进门时,祝棠明显怔愣了片刻,在看到母亲时,她闪烁了下眸光,低声道:“妈。”
李意茹还是第一次看祝棠如此病态,做母亲的,到底是心软的,那天说了那么重的话,事后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离开,她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也就这几天,祝延宗突然在监狱打来了电话,她就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
祝棠都一一回答,只是说到身体,她淡淡讲:“妈,那是一次意外,我也打算做掉这个孩子。”
李意茹抿了下嘴角,脸色已然不好:“棠棠,你一直是最让我放心的,你大哥现在变成这样,我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厉家不是我们能够碰的起的,就算没有过去的事情,你当真能够嫁的进去,孩子生下来就能够获得厉家人的喜欢吗?”
“妈希望你幸福,但是别人都行,厉沉绝对不行。”李意茹语气坚决,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
厉沉推开门,正好听到,到了祝棠身边,却是视若无睹的给她掖了掖被角,又低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祝棠瞥了眼母亲,才说:“没有不舒服。”
“饭有没有好好吃?”
“吃了。”
厉沉恩了一声,才站立起来。单手插兜,淡淡睨着李意茹,李意茹面有愠色,看着那张鬼斧神工的脸,脸色又沉下去半分:“我的女儿我知道,表面看起来干练独立,其实耳根子最软,又身处服务行业,对上司唯命是从。”
“您的意思是,我威胁她了。”陈述而非询问,叫李意茹更加不满:“毕竟厉家的权势在那里,也不叫我这种普通人乱想了。”
厉沉扫了眼祝棠,末了勾了勾唇角:“是威胁她了,就算打掉孩子也得经过我的同意,那孩子流的血可有我的一半。”
“你”李意茹气的够呛。
厉沉却始终波澜不惊,李意茹当下就没忍住,想起十几年前的委屈和不甘,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你拿我女儿当什么,我告诉你,你们厉家别想再做什么手脚,祝棠不能被你们欺负了去。”
李意茹激动的上前拽住祝棠:“走,我带你回家。管他什么威胁不威胁,你是我的女儿,凭什么听别人的!”
祝棠身形清瘦,又很羸弱,这样一拽,自然承受不住,再者说了,厉沉哪里肯让,看到祝棠皱眉,就已经上前一把拉开李意茹,将祝棠护在怀中:“祝棠身体不好,就算要回去也得休息好的。”
“休息什么,她要不是怀了孩子,怎么能变成现在这样,你瞧瞧她瘦的,我照顾她时她哪里这样过!”李意茹气的瞪着他,气不过又抬起手想要打他。
把她女儿的肚子搞大了,现在又这样威胁她们,想到厉家做过的事情,她才忍不了。
手一抬起,就想狠狠朝厉沉打过去,厉沉没躲,做父母的自然顾着祝棠,祝棠如今这样,他当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打就打了。
可手却到底没有下来,因为祝棠伸手拦住了。
她握住母亲的手腕,轻声道:“妈,别打了。”也不知怎么,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那一瞬间就冲了出去拦了下来。
事后自己也十分惊讶,但还是缓和情绪说了那句话。
李意茹没有想到祝棠竟然还在这种时候护着厉沉,手狠狠甩开她,恨铁不成钢的说:“好啊,看来你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好,好,你留下来吧,你想留就留下来吧。”
李意茹后退两步,转身走到门口,随即又折回来,沉着语气:“你爸爸给我打了电话,他叫你过自己的人生,既然你不忍心。那你就听你爸爸的!”
她最后只深深看了眼厉沉,颇为意味深长。
祝棠听到嘭的关门声,整个人颓唐的靠进厉沉的怀里,厉沉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凡事有我。”
祝棠闭了闭眼,两行泪水从眼底滑过,厉沉只感觉到她肩膀的抖动,渐渐才听到她呜咽的声音,心脏猛地揪着,紧紧抱着她,下巴抵住她的秀发,宽厚的手掌安抚着她。
她哭的伤心,自小她就不是个爱哭的,她是那种在路上为了抢零食而跌倒,也会快速站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看她笑话,随后镇定自若离开的小女孩。
可今天她哭了,厉沉哪里哄过哭红眼的女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知道抱着她,哄着她,甚至都忘了要擦擦她的泪水。
过的久了,祝棠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上不来气,厉沉才松开她,擦拭她的泪水,末了叹了口气,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缓缓道:“我输了。”
“我答应你,生下他。”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两句话在空中交汇,啪的一声,传到彼此的耳朵里,祝棠怔了下,看向厉沉。
厉沉薄凉的唇轻轻抿着,眉间竖着一个川字,黑曜石般的眼眸流过担心和无奈,声音夹杂着意外:“你答应了?”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祝棠却只记得他说的三个字,他输了。
“来不及了。”厉沉难得的弯了弯唇角,捏住祝棠的脸颊:“我听到了,就当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