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眼看要到中元节,又该遣官致祭帝陵了。今年就让润舟去吧。”太皇太后摸着珐琅彩护甲,语带得意,“前些日子听说荣惠皇贵妃的园寝有损烈脱落之处,正巧也让润舟去查明。”
太皇太后口中这位荣惠皇贵妃正是婉祺的亲姑母、博尹泰的长姐博西勒。
祁乐四年,十五岁的博西勒经八旗选秀入高祖后宫。博西勒才貌双全,两年后生下一女,晋位贵妃。短短三年而已,博西勒便由贵人晋升到贵妃,而当时已经伴驾十余年且生有皇子的太皇太后也仅位列妃位。
想到这儿,太皇太后心中恨意涌上来,哼笑一声。
“生前再得宠又如何,还不是生不出个儿子,自己又短命。哀家就是要她知道,最后的赢家是哀家。将来哀家百年,身后可是皇后之名啊。”太皇太后笑得眼角都堆起皱纹,她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不仅如此,连她的侄女,也一样要被哀家算计,不能蒙受皇恩,只能给哀家的孙女做妾罢了。”
婉祺哪里会知道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何况她姑母当年服侍的是皇上的祖父,那时婉祺都还未出生。可怜她就这样白白成了太皇太后消解恨意的傀儡。
寿虔养好身子,疏懒于政,那日婉祺说过的话还句句在耳,一想起来他便觉得心痛。偏偏太皇太后又已降旨,选了宝婷做皇后。他与婉祺终究还是散了。
这几日浑浑噩噩,竟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寿虔照例到寿康宫给皇太后请安,正赶上皇太后午歇,他便先到殿外头各处走走。
行出不远,遇见锦龄正给盆景修剪枝叶。寿虔静默着瞧了半晌,才迈步走过去。
“这合欢花,可是去岁婉祺生辰,朕赏她的那一盆?”如今这合欢花盛放,主人却已不在宫里。
锦龄回过头来,先给寿虔行礼,而后才道:“回皇上,正是。”
“今年的合欢开得倒早。”寿虔小心翼翼碰了下花瓣,又怕手重折损了它,收回了手,“既是赏她的,如今花开了,让人送到将军第去吧。”
“这花儿当初就是格格留下的。另两盆珍珠梅,格格便带走了。”
“为何这一盆却不带走?”
锦龄不敢不答,却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声音也有些冷:“格格说她是合欢不欢,见了这花儿,心里不得劲儿。”
论年纪,锦龄比寿虔和婉祺大上两三岁,自是成熟许多,她素日里都是拘禁守礼的,今儿也是想到婉祺,替她不平,语气才有些冲了。再者,她清楚寿虔的性子,是个宽仁的,加之又有婉祺那一层关系在,寿虔并不会责怪于她。
锦龄见皇上眼有悲色,却仍不肯放过他,接着道:“格格都已出宫,是将军第的人了,皇上何苦又来同奴婢聊起。”
寿虔沉默半晌,眼珠不错地看着那盆合欢花,许久才道:“因为除了你,朕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起她。”
*
婉祺除了那日去见了一次小镜子,便没再出去过,整天窝在房里,懒懒地也不爱动。直到润莺来瞧她。
润莺这两日胖了些,脸上渐有肉了,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婉祺拉她坐下,一面见她来了高兴,一面心里又担忧。
“你来,可跟你哥哥打过招呼了?”
“是大哥让我来的。他说阿沙身子好多了,只是脚上还有伤,不方便出门,让我来陪陪你呢。”
上回婉祺走后,润舟也不痛快,他夜里睡不着,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是自己有些过了,不愿意就不愿意,非说得那么狠做什么。
但他又拉不下脸来求和,让邓玉鸣去又太刻意了,便想出法子回了趟家,想让润莺过来替他探听点风声。虽说他仍是介怀润莺身份,但既然早就进去过了,也不在乎再有一次。再说,他看得出来婉祺对润莺印象很好,让润莺过来再合适不过。
“这样啊。”婉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岔开话题,让喜燕端些蜜饯上来。
“上回你选秀如何,可被留牌子了?”婉祺话是这样问,但实际上她心里头觉得润莺落选才好,倒不是说她做得后妃,就嫉妒润莺,只是觉得润莺这样天真的性子,就不适合进宫去,何况上头还要有宝婷和彤霜两个惯会欺负人的压着。
“早就被撂了牌了,倒是赏了几疋绸缎和一个香囊。”润莺把腰间系着的香囊接下来递给婉祺看。
“不进宫有不进宫的好,将来等盛京将军给你选个好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乐哉?”
“啊?”润莺眼珠乱转,垂下头去。
“怎么,害羞了?”
“不、不是的。我……我已经许了人家了。”
“这么快?”婉祺有些没想到,见润莺害羞模样觉得可爱,故意逗她“是哪家的公子呀?”
润莺支吾着,小声道:“我被指给礼亲王做福晋了。”
这话一出,婉祺一下愣住了。八旗大选不止是给皇上选后妃,也有给宗室指婚这一用处,这一点她早知道,正如她一早就料到太皇太后会在本届秀女里给昼祥选一位嫡福晋,但她却从没想过会是润莺。
这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是不是他人不好呀?”润莺见婉祺神色古怪,在心里瞎猜。
“没有,他人挺好的,风趣幽默,人也俊朗。”只是他心有所属啊……
婉祺暗自叹气,她和锦龄情同姐妹,既想她和昼祥能终成眷属,又想润莺能婚姻幸福,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润莺来做礼亲王福晋。大约是造化弄人吧。
“那就好。听说,等皇帝大婚过后,我便也要过门了。”
“皇帝大婚?”婉祺还在心里可惜着,恍惚听见润莺说起这一句,倒不是她还在意着,只是皇帝大病初愈,应当不至于这么急吧?
“对呀,中堂大人的孙女已被册立为皇后,前几日都行过纳采礼啦。”
婉祺听到这话,心里已经没了波澜,总归是要有这一天的,不过是早晚罢了。
可她又将润莺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抓住了别的重点。
“你说的前几日,是哪一日啊?”
“嗯——”润莺偏头数日子,“是七月初二,五日前!”
婉祺脑中轰地炸开。她去行云阁的那天,刚好就是七月初四。
难怪润舟那时要问她,为何偏偏是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