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逢姝坐在穆王府的供桌上,身边是她自己的牌位。
旧的牌位在沈家老宅就已经被北野陵烧掉了。
可是随着她离开的日子越来越久,他又开始翻出她的遗物,似乎是想她了。
因此北野陵又命人做了一个新的牌位。
没有写“穆王北野陵正妻沈氏之位”,而是按照未出嫁的闺女,留的“沈氏凌四女逢姝之位”。
沈逢姝撅了撅嘴。
和离之后真就一刀两断了,白眼狼。
但她不知道的是,北野比任何人都想,让沈逢姝再做自己的正妃。
可是他伤害她这么多次,她肯定已经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了。
“姝姝。”
北野陵的声音传来,沙哑得吓人。“陪陪我,好吗。”
在我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把罪赎清之前。
求求你,再陪陪我。
沈逢姝循声回头望去,吓了一跳。
北野陵竟然跪在了她的排位前。
不跪天地、不信鬼神的穆王殿下,为了留住他幻觉一样的亡妻,已经走投无路。
他比之前又憔悴不少。
墨发虽然依旧一丝不苟地竖着,鬓边却依稀露出白发,在长生烛下刺痛的她的双眼。
沈逢姝心软了。
她答应了一声:
“我在呢。”
北野陵猛地抬起头,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姝……姝姝?”
他没有说完,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呀!”
沈逢姝没想到他的肺疾已经这么严重,登时急得到他身边。
手却在覆上他肩膀的一瞬间穿了过去。
她一怔。
对,我已经死了。
北野陵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没有血色的薄唇勾起笑:
“姝……姝姝,你在这里,对不对?”
“我不在。”
沈逢姝闷闷道,“你为什么不好好吃药?白姣姣没有给你焚雪草吗?”
北野陵却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有多少焚雪草?”
沈逢姝一窒。
白姣姣告诉我的。
我跪在她面前时,她说,白凝霜一共留下了六株焚雪草。
她只愿意奉上两株。
后面的王爷再需要,就要我用王妃之位来换。
“我……”
她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周身一凉,旋即坠入无边的幽冥之中。
耳畔是无尽的尖啸,比北风还刺骨的阴气迅速渗入骨髓。
沈逢姝蹙起眉。
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担心北野陵。
自己突然又消失了,他会发疯吧。
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姝姝。”
沈逢姝闻声回头。
高挑漂亮的少女迎面走来,一袭温婉的织金水纹压脚月华裙,眉眼与沈逢姝七分相似,却更有一番成熟韵味。
沈逢姝眼睛一亮:“大姊!”
沈遇菡。
确切说,是比她还要早两天离开人世的沈遇菡。
……
沈家四子,沈逢姝与沈遇菡还有哥哥沈策关系最为亲密。
平时沈逢姝闯祸,永远都是沈遇菡将她护在身后。
当年她和北野陵的婚事沈府上上下下没人同意,沈阁老一怒之下关了沈逢姝的禁闭。
沈逢姝也是硬骨头,当机立断就开始绝食。
是沈遇菡,半夜冒雨,悄悄去给她送吃的。
平日温柔乖顺的大姐,却在那夜执起沈逢姝的手,坚定道:
“姝姝,你放胆去做,阿姊在身后护着你。”
沈逢姝看着姐姐红肿的脸颊。
昨夜沈遇菡为她求情,被盛怒之下的父亲扇了耳光。
沈逢姝声音有点哽咽:“好。”
后来她与北野陵闹别扭,半夜孤身一人跑去定国公府。
是沈遇菡提着灯,为她打开门,笑道:
“炉子上热着你爱吃的牛乳燕窝了,快进来。”
可到最后,沈遇菡却比沈逢姝先走一步。
她亲手杀了谋逆未遂的夫君,随后被定国公逼着,吞金自戕。
大姊是多么温柔的人,她连虫豸的性命都不舍得伤害,却用刀捅穿了夫君的心脏。
临死前,她留下一句话。
“我首先是沈家的女儿,才是定国公府的媳妇……沈家不出叛臣。”
沈逢姝听到沈遇菡死讯那天,京城落下了第一场雪。
那张信纸被汗水和泪水浸透了,泥一般融化在沈逢姝的手心。
她的手边,是另一封信。
说逆臣沈策勾结北疆未遂,今日被隐狼军押送回京,已经关押进刑狱。
京中有传闻,说宁可进刑部的诏狱,也不要落入穆王的隐狼军手里。
进了诏狱,十道大刑走下来,无非就是一死。
但隐狼军的手腕,会让人比生不如死还痛苦百倍。
沈逢姝不懂。
那个为了逗她开心,会跑遍帝都所有糖普买蜜饯的阿兄,那个临行前写好遗书,说文死谏武死战的沈小将军,怎么会勾结外敌叛国。
可是她的夫君,北野陵,却不相信。
夫妻三年,沈逢姝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曾经她以为沈府是她的家,如今沈凌病故,沈策下狱,一家四口阴阳两隔。
曾经她也以为王府是她的家,可如今北野陵远征不还,她明明是正妃,却连婢女都能上来踩一脚。
曾经海誓山盟的夫君,如今恨她入骨,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复存在。
无数隐狼军潜在暗处,说是保护,确实在监视。
因为他们认定她偷了北野陵的兵符。
沈逢姝想尽一切办法。
但是所有的路都被北野陵堵死。
她没有路可以走了。
也没有家可以回。
那就去高处吧,去帝都最高的地方,做一颗自由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