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腥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坐客车去满洲里,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和内蒙古的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那年,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进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大地突然晃了一下,发生了轻微地震……
这些事后来想一想我都忍不住想笑。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沙滩上的一条即将干巴的小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殷凯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李铁突然狠狠地踹了吉普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飙地骂了一句:“操你妈!”
章怀和帕多走过来,章怀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幽默了,对着帕多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多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我也没听懂。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老头儿。。
他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迷魂地……”
我说:“迷魂地?”
他说:“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迷魂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迷魂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迷魂地。
李林的表现最为平静,他站在车门那里,无声地观望。阿布应该是睡着了。
章怀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球球,但球球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这时,一向不说话的赵书明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陈然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他冷笑了一声:“幼稚!”
古玉说话了,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小七的!”
赵书明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赵书明又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他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赵书明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他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赵书明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把陈然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荒冢的那本书上学过发报和收报。只是没有实践过,不知道手腕抖动的幅度是否能掌握好,这一点我又请教了陈然。
现在这个时期,有些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必须自己来,那才最靠谱。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李林在喂阿布。阿布闷着头,吃得有滋有味,看来他饿坏了。
张青说话了:“小七,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应该有一些举措。”
我说:“你有什么想法?说。”
张青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个警察,我应该做点事儿。”
我说:“好哇,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们团队有刀子,应该由我来保管。”
赵书明背对着我们吃面,他立刻转过头大声说:“我不同意!谁能证明你是个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