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一个年老了、昏聩无用了,就该被那个所在的族群无情舍弃,以他的死去来换取更多人的新生?”亚瑟举目四望,群山沉寂,而跪倒在地的侍从们无一人能回答,也没有人有资格回答。
“但作为王,您必须舍弃无用的恩义。做别人之所不能,小手段中的背信弃义、两面三刀都不能遮盖真正王道的伟大。”一个声音这样说,亚瑟愤怒回头,怒斥着可悲的狡辩声音,却发现每个人都肃穆如寒风中的雕像。
那些跪直的人已经站起来,希望他能戴上这铺满前人鲜血的冠冕。
那句话不是出自众人之口,而是他自己的另一重心声!“可悲的亚瑟。”他在自己心中重重回应,在战斗的开始,他就知道帕里诺将军那边存在致命的破绽,但朗斯洛不说,他就也不说。
他们心中的自私大过了骑士的美德吗?不,不是的!“我事先已经做好安排,尽可能的安排。甚至开战伊始努力让盎格鲁人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谁说我不爱帕里诺将军?这个背叛帝国的长辈为留守的罗马军团付出了一切,近乎一切!”
帕里诺将军政绩平平,可如果没有他,我们在409,不,在408年出现分歧前已经走向崩溃!彼时还是少年的亚瑟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送走两个性格温吞又固执的主教的,那两个老东西只剩下乞求怜悯,但那份温言细语却是对着他们的主。对于送行的士兵,两个秃脑袋没有一点好脸色,责骂、贬低、家族姓氏侮辱和极其严厉的人身攻击...罗马法管不到他们,亚瑟见过主教当面痛骂帕里诺将军,称上任的四五十的老人是个“不管事的家伙”。
协调好上下关系,是所有人都可以润滑剂..这就是帕里诺将军一生的事业。至于创造、发展和开拓,乐意放权宽容无私的帕里诺将军将剩下的使命留给了他们。
“在罗马,帕里诺将军最多只会是熬到可以进入元老院或者级别不够无人提名而黯然退休下野的官僚。同僚之间也许风评极好,但时间一长,离开的庸碌之人势必湮没无闻。他在特殊的时节承担了他的使命...亚瑟·潘德拉贡,舍弃他是你自私的决定。”
这次不是自言自语了,是他的事务官凯红着眼睛说的。士兵还在赶路,不过不是去支援可能受袭的后方,而是去支援前线,在帕里诺将军的诱饵被咬钩前,先给予敌人重创。
同样明事理的凯也是在行军途中和亚瑟私下抱怨的,侍从被遣散到指挥位置上。避免两人不和的传言流出。
“我知道,可是来不及。”亚瑟颓然握紧缰绳,让指头在紧束的缰绳下摸脱了皮。“或许一开始,天神就告诉我:命运会给每个非大公无私者一场悲剧的审判,但我迟迟没有等到。”
“我不是专程朝你抱怨。”心意相通的凯拍拍亚瑟的手掌,在马下的事务官将亚瑟无意识握紧的拳头掰开:“可以说,没有帕里诺将军,所有人在二十五年前就因为一团散沙而被慢慢消灭。他凝聚了人心,没有他,就没有潘德拉贡家族的崛起,另一半功劳,才轮到你的叔叔、沃提根。”
正因为我知道,我才因此痛苦,凯。或许在出发前,我就已经料到这个了..一个破绽,在军事家面前一定不会被忽略。这就是战前会议上朗斯洛对我爱搭不理的原因吧!
“恭喜你,亚瑟王。”凯忽然低声说。
亚瑟怔住了,当凯越过他这个指挥官冒着触犯军法的风险命令侍从们打出潘德拉贡家族陨石魔龙旗帜的时候,亚瑟也并未阻拦。他忽然意识到权力在无声地完成交接,凯曾经是潘德拉贡家族的仆人,服侍自己叔叔沃提根,还有早年战死的父亲。凯一定在曾经经常接触帕里诺将军,摸清这个平和老人的性格。
“帕里诺将军所期待的也就是你现在正在创造的奇迹啊,亚瑟王。当您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行常人之不能行,将振兴潘德拉贡家族和整个不列颠作为毕生使命。将常人为之重视的荣誉、金钱、卑劣、高贵之道德抛之不顾,这才是合格的王者。”凯在马侧下拜,对服侍了两代的主人家隐瞒了部分心思。
王者注定孤独,常人若想自保,凡话须留三分,那是自守的秘密。虽然您亚瑟一定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可与生俱来的使命,家族责任的传递、不列颠遗留万众的期望,可都肩负在您一个人身上。如果换成朗斯洛,或许兰斯洛特家族同样声名在外,朗斯洛却难以让所有人服从。
懒洋洋的格调与如今每日都要厮杀流血的不列颠尼亚天生不搭。
当凯朝自己正式下拜的时候,亚瑟忍不住眼含热泪,很快,指挥官的责任感又叫他把泪水生生压下。脸献悲戚的将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行军,全力赶向纽卡斯尔,逼迫伍福斯坦分拨兵力在那里与我们决战!”
....
布兰施旺提斯,帕里诺将军所在的主城。
沉默的兰姆洛克一刻不停地派出哨兵,远巡达八十罗里,寻找试图翻越山岭找到这片坡地的盎格鲁人。
理论上他们不需小心南方的萨克森人,但盎格鲁人占据了一切东海岸,自身在狭长的沿海平原和山地入口条状排列,建立了大大小小数百个营垒,大者千人,小者六七百,满布北部、中部,在东北和正东两个方向都有可能来人。
这一天终于到了。急急忙忙的哨兵骑着奔马,不管不顾地撞入营地,门口上了年纪的辅兵一个拦不住,叫他冲到正在操演的兰姆洛克跟前。
在沉默骑士的冷峻目光中,那个干咳欲呕的侦察兵用行为语言解释了为何违反军令,以及何为恶兆。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下,背后插着朱红色的羽箭,努力伸直的手掌中紧紧攥着他巡哨位置的编号3361。
是东北方向,那个地方他们撤去了哨卡,不是放弃军事要地,而是亚瑟带走两万扎甲士兵之后,留守主城的人手严重不足。哈德良长城的守备队伍又不能轻动,距离城镇较远的哨所只能暂时放弃,代之以流动性较强的骑兵探马。
沉默的骑士中断操演,命令辅兵巡岗,还能战斗的士兵原地休息随时待命,他主动走向城市里的官邸,寻找那位带出他们两代人的年近七十的老人。
上了年纪的帕里诺将军一定在午睡,老人要一直睡到下午三点,之后很晚才会在漫长的夜里真正获得休息。陋室布置简单,一张办公圆桌,一把做旧的椅子,挂在四周凯尔特和基督布道的画像、还有奥丁的如尼文字。军队里什么信仰都有,迁就别人的帕里诺就把几种主要信仰都挂在墙上。
那些凯尔特神系的画像还是请不懂行的画师画的,老人就在库丘林打猎那幅画下面那张椅子上午睡,任何人打搅他都不会生气,因为一整个白天都是帕里诺的办公时间。
虽然这位将军已经几十年不曾带兵打仗,只要是熟悉人的提议基本都会采纳。渐渐地他蜕变成一个只需要被供起来的“前辈”人物,人们渐渐忘记了他是这儿所有人的将军这个事实。
当凯隐晦地提出被诸神遗弃的不列颠需要一个真正王者出来带领大家的时候,老人不表示反对。可那纠结辗转的模样能叫人一眼读懂:帕里诺老了,不希望治下产生什么大动静,他也怕了。自己的独子、和日耳曼人通婚生下的和神话里战神雷神有着同样荣耀名字的托尔,却只继承了传说神明的性格。
自大、勇武、爱表现爱逞强,粗枝大叶...他死于盎格鲁人的埋伏,是性格与命运使然。
兰姆洛克敲响那扇沉重木门的时候,听到的也是老人那沉重的喘息声。地上的父亲在为天上的儿子祈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