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在头前,双手捧起,四下寻找熟人。到猪肉摊前,见杨汉子。走过去蹲身,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拍他头,唤道:“杨大叔,可能醒来?”连叫三声,杨汉子竟真的睁开双眼。见眼前手捧脑袋的承实,教吓个大跳,惊道:“承实,你怎的这般模样?变作了无头鬼哩!”承实指他身体道:“你却不是无头鬼?”说完,转了转他的脑袋,教面向身体。杨汉子道:“哎呀,有生之年却能看到自家躺起,真是怪事!”
承实教他些心得,杨汉子也行走自如。二人都捧着脑袋,承实道:“你可还记得怎么死?”杨汉子道:“教个活阎罗杀哩!他杀我时,浑身无感,脑袋都未离身。”承实道:“那恶徒把程婶与情儿捉去了,说甚祭祀法?我得去救她!”杨汉子道:“你怎的相救?”承实道:“那怪说自蒲逻苑来。”杨汉子道:“蒲逻苑距此五六百里,你怎去?”承实道:“或走,或跑,死也要去!”杨汉子道:“你即去了,可斗过他么?”承实道:“情儿教他捉去,若她死,我也难活!”说罢,捧头朝西门冲去。
来在西门前,见大门敞开,门口倒些无头的官差。承实顾不得许多,直直冲去。说来却怪,明明门开,却似有暗墙阻挡。承实撞个实在,翻倒在地,人头向后滚路。杨汉子匆匆追来,用脚抵住他头。问道:“你怎的,拿头当球玩?”承实道:“出不去,出不去!”杨汉子见大门敞开,道:“门开有路,怎的出不去?”承实道:“却像撞到实墙一般,忒硬,忒硬!”杨汉子一手捧自家脑袋,一手提起承实脑袋,朝西门口去。承实起身接过自己脑袋,杨汉子伸手去摸,果然有墙。惊道:“怪哉,怪哉!怎有看不见之墙?”
承实用手摇头道:“我也不知。”杨汉子道:“怕是上天不让你去哩,故而设下这墙。”承实道:“若是上天知晓,怎教我等由着那怪魔屠杀?”杨汉子道:“若上天不知,怎教你无头能活?你指望那泼魔慈悲?”承实道:“我去东门看看。”杨汉子道:“先喊他们瞧瞧。”承实用手点头,两人分散去喊众人。
果然个个都能活,两人与众详说情况,众人虽惊,却也无奈。承实欲往东门去,有人拦下他道:“我们这般模样,那厢若有常人,岂不吓死?”承实听话觉有理,道:“那怎的?向后不去东边?”有人道:“为何不试试将头放在身上呢?”听这话,有人道:“筋断皮开,怎能安上?”杨汉子道:“一试便知!”说罢,捧着脑袋就往颈上安。
真好神奇,那脑袋安颈生根,缺口愈合无痕。是;刀斩头落离身去,头安颈上又生根。还是囫囵原样貌,半点不差一般人。众人见了,喜不胜收,纷纷将头安上,果然都与常人无二。又有那胆大之人,双手捧脸,轻轻使力,又将脑袋摘了去。如此反复,每每都灵,众人更喜。承实顾不得与之逗笑,忙安上头颅朝东门跑去。
有那之前逃离的人叫他道:“承实,你也逃离?”承实边跑边道:“那泼魔走后,都活了!”那人闻言不信,忙朝西去。见众人如常,地上无血,以为做梦。杨汉子道:“阿贵,你头怎的?”阿贵道:“我头在身,还能怎的?”又道:“自遭这灾,日夜没敢再来,你们不是教怪魔杀了?”杨汉子道:“上天垂怜,又救我们活了!”阿贵道:“不是被砍了头,也能再活?”杨汉子道:“这不是活蹦乱跳?不仅如此,还得了个神通。”阿贵半信半疑,问道:“为邻多年,你等有甚神通?”杨汉子见他不信,伸手将头儿摘下,笑道:“得了这个摘头的神通!”阿贵照脸打了巴掌,咋舌道:“我的姥姥,你做了无头鬼哩!向来关系不错,我也常买你肉,莫来与我寻仇!”
杨汉子道:“我又未死,与你寻甚仇?”阿贵道:“怎么没死,常人能摘得下头来?”杨汉子道:“却是没死,不看站在日光下?鬼怪怎能见这白天?”阿贵听话点头道,却有些儿理。问众人道:“你等都是这般么?”众人接连摘下脑袋,阿贵虽有准备,却还是吓退数步。忙摆手道:“安上,安上!我信你们说话。”众人安上头颅,阿贵又道:“你等向后怎的生活?”众人道:“我等不惧日光,应也不怕夜月。日夜好生存在,怎不能生活?”阿贵闻言,点头称是。
向后,与东城人分说清明,逐一演示。众人虽惊,却也不斥。至此,各念天恩,每每虔诚。那承实四下城门都试,四门暗墙,都不出去。有人起意翻墙,承实试来亦是难出。众鬼不信,都上前试,都出不去。众人听说,也都不信,上前去试,却能出门。试了几年,都狼狈收场,承实便也死了出门的心。至此,西城众鬼,东城众人,生活倒也和睦。
过得几十年,众人老矣,众鬼却一如青年。又几年,众人自然死去。有那新生孩童,不识众鬼,大人也未说起。又几年,知晓此事者,都老死去,今后再无常人知晓其中秘密。长生孤寂,最怕别离。众鬼虽与常人无异,却多些本领;为掩人耳目,四十年变化一遭,互帮互助,假举葬礼。为区分本身,都在脚裸刻个“摘”字。
诗曰:
上天有恩普人世,众生好活百年存。
还须罢恶止戈武,从来行善好为是。
晃眼百年,几人听罢唏嘘。寒逐命放开承实,子语大着胆,捧起脑袋递到他手。承实将头安上,抹脸显了真相,仍是十五模样。子语道:“今个又开眼界,真是上天垂怜,让你等好活至此。”寒逐命低头暗思,不知是何缘故使人死后化鬼不灭。承实听说叹气,道:“却也不是好活。”子语道:“你仍记挂情儿,……”承实道:“几百年过,情儿必定难活。我也曾撞墙抵地,剖腹剜心,都不得死!”子语闻言,不知说甚。
寒逐命道:“你先说有位白衣秀士,他是谁人?怎教你等来找他?”承实看他指向子语,以为见怪。说道:“我等虽做了无头鬼,却也不似传言鬼怪需茹毛饮血才能苟活。我等与常人无二,从未生出害人得念头。至于你说那白衣秀士,是七十年前来这的。他与我等说‘乾道四年,戊子,四月十六,有位殷姓之人,名唤子语。但他来此,我等有救。’我问他如何能救,他道:‘他手中有块七彩坠,神通广大!’又说执那坠,能复我等人身。故而日日等候,得见子语实无害他之意,只为复还原身。”
三人听罢,大惊失色。都想那白衣秀士何许人也,竟知过去未来之事?子语道:“那你怎不早说,若早说起也不必教我惊吓,我知这事自当救你。”寒逐命道:“且不说这,你可知那白衣秀士姓甚名谁,端有何号?”毕竟七十年,承实细细回想,说道:“他只说叫甚‘言中生’,至于何号我却不知。”子语疑问逐命道:“言中生,你可曾听说?”逐命摇头道:“不曾听说。”问怜下道:“你可知晓?”怜下摇头,亦不知晓。语下命三人均不识言中生。
子语取下七彩坠,向承实道:“你来,我与你救命。”承实摇头道:“拜你救活他人,我却留此身。”子语道:“不说想复人身,怎又摇头?”承实扑通跪下道:“我知几位不凡,有个不情之请。”三人不知所以,子语忙扶起。问道:“你这是为何?有话你说了罢。”承实道:“拜请几位带我前去蒲逻苑!”逐命道:“你仍不死心?”
承实道:“出城心死,思情之心,从未死过。我日思夜想!去到蒲逻苑,即不见了情儿,也想为她报仇!”说话时,叩了个头,又道:“望几位成全!”子语看寒逐命道:“这却如何?”寒逐命道:“话中曾说甚么神树,它口中所言黑暗许是身怀地赤灵之人,去也不妨。”怜下道:“我最服心情深之人,若去时,定尽全力!”承实闻言大喜,忙又叩头。
哎呀,你们只顾在此大义,忘却了家中。还有那亲眷上礼,宾朋贺喜的婚事哩!毕竟不知怎生成亲,如何带承实穿越暗墙前去蒲逻苑?且看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