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天气渐渐燥热。
容山隐坐车回府,马车途经街巷,他撩起车帘,两侧街巷设了凉茶与甜碗子的小摊。
容山隐记得温月喜欢吃甜口的点心,喊停了车。
“十七,你去买一碗冰酪,淋上蜜豆与崖蜜,送到车上。”
“是。”影卫十七停了车,疑心自己听错了。
奇怪,自家主子从来不爱甜口的吃食,怎么今日突发奇想,要他买吃食?上次也是,忽然问他鸭梨……总不会是为月姑娘买的吧?
十七没有深究,他纳闷地挠挠头,买好了甜碗子递到车上。
“主子,您爱吃这个啊?”
“别多事。”容山隐冷冷扫了十七一眼,影卫不敢再问,老实驭马驾车。
马车继续朝家宅赶去。
车里,容山隐捧着这份用木碗装好,油纸封口的冰酪,生怕怕蜜汁洒出来。
想了想,他扬起宽大的袖子,悉心护着,防止牛乳冰沙被马车的颠簸震化了。
一想到待会儿温月看到甜食发亮的杏眸,不苟言笑的容山隐,轻扯了一下唇角,一双冰冷凤眸里夹杂脉脉柔情。
天色昏暗,下衙回家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
马车停了,容山隐在十七的搀扶下,缓慢下车。
郎君刚抬头,就看到门边上站着一抹玲珑艳色。
是左右张望、等他回家的温月。
容山隐心尖一软。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牡丹纹的桂红色纱衫,锦葵色披帛挽在臂上,被夜风一吹,掠起细小的弧度。她梳了乌黑发髻,穿上鲜艳衣裙,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褪去身上的江湖煞气,还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娇媚。
容山隐沉默,余光瞥她一阵。
但很快,他的视线落到别处,心无旁骛迈进门槛。
温月迎上来,欢喜地喊他:“哥哥,您回来了?”
她的笑容明媚,发自内心,一双杏眼满是喜色。
容山隐见到她笑,心肠不由软了几分。他掀开宽袖,把怀里藏着的那碗蜜豆冰沙甜碗递过去。
“衙门的同僚买的,为兄不爱吃甜食,又不好推拒下属的好意,只能带回家……你要是喜欢,拿去吃吧。”
容山隐轻描淡写说完这几句话,一旁的十七脸都绿了。
十七无声呐喊:那是我买的!我买的!
他脸上愤愤不平太明显了,容山隐会意,警告地盯了十七一眼。
主子的眼神要杀人,影卫立马变得很老实。
温月捧着那一碗冰冰凉凉的冰沙,心里高兴。
她喜欢吃甜的。
从前在十八堂的时候,温月天天跟着小弟们四下跑路,对付各路强占地盘的江湖人。江湖人不拘小节,换句话说,就是生活很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自己挑选华丽的衣物,找一间茶楼或馆子吃喝。
绮罗绸缎不能穿,一打架就划破、勾丝;小弟们又只爱吃肉喝酒,她也压根儿没空去吃甜糕冰碗。
在弟兄们眼中,温月骁勇善战,压根儿就不是女人。
毕竟,哪家的姑娘能一刀砍下山狼的头?被崩满脸血也岿然不动?
一群兔崽子!
温月想起他们,心脏柔软,可又想到,他们死了,被谢献的人杀了……
温月有点迷茫。
她盯着那一碗冰酪。
她现在住在容山隐的家里,披了他祁月表妹的壳子,受他的恩惠,得他的照顾,岁月静好。
原来,她的阿隐哥哥也可以对其他女孩子这么好,只是这份好,唯独不给她。
温月第一次产生了一丁点艳羡。
只可惜,她不是祁月表妹,她是要为家人朋友报仇的温月。
她骗了容山隐。
温月甩甩脑袋,把那点思绪抛诸脑后,又戴上温柔表妹的面具。
“哥哥,我特地问了白管事关于你用饭的喜好,晚上炖了鱼汤,还炒了芋子,你肯定爱吃。”小姑娘一手抱着冰碗,一手轻轻拉住容山隐的衣袖,态度强硬地把他往饭厅带。
容山隐拒绝不了,只能缓步跟着妹妹走。
两位主子都进家门了,十七很有眼力见儿,急忙提灯,为他们照路。
容山隐从来没有和女子这么亲近过。
他明明该骂温月没有淑女的规矩,但今天,他想到看着温月用纤细的指骨扯住他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转了性子,开始纵容她的莽撞。
暖色的烛光照亮温月的脸,她乌黑发髻后的红绸带迎风摇曳,落到容山隐白皙腕骨,牵起一点痒意。
他原以为,再也没有教养温月的机会。
可是阴差阳错,温月又回到了他的家宅,成了他的小妹。
她为容山隐悉心准备衣饰、饭食,在他下值回家的时辰,站在容府门口翘首以盼。
看到他回家的一瞬间,漂亮的眼眸弯成月牙儿,笑得动人。
从遥远的苗疆,到繁华的京城。
两地相距千里迢迢。
温月是为他而来的。
那一刻,容山隐低头,凝望眼前娇小的姑娘,冰封的心有一瞬消融,凤眸也糅杂了温柔的神色。
他唇角轻扬,没人瞧见。
饭厅里果然准备了一大桌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他们相隔一个位置坐下,白管事欢喜地给两人盛饭。
容山隐身为兄长,自然要好好照顾妹妹。
他没有让温月帮忙夹菜盛汤,而是尽到了哥哥的义务,为温月布置饭菜。
温月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忐忑不安,她想好了要照顾容山隐,让他享受到妹妹的体贴小意,但到头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这样的话,她要是和他提,想去参加谢素洁的生辰宴,容山隐会不会不答应?
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温月还是开了口。
“哥哥,我听说过几天谢相公的侄女谢素洁办生辰宴……沈二娘子接到请帖了,唯独我没有。”
温月故作失落,咬了咬下唇,“哥哥,谢小娘子是不是嫌我是打秋风的破落户,所以请了满京的姑娘,唯独不请我?”
容山隐夹菜的手一顿。
他垂眸望去,温月脸上满是失落的神色,偏偏还要牵起唇角,做出讪笑的表情,掩饰尴尬。
容山隐仔细回想了很久,才记起这位谢素洁是谁。
很久以前,他曾去谢家,和谢献请教一些官吏用人的问题。刚商议妥当,书房外就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房门打开,一个娇俏的小娘子怀抱一卷丹青画进来,她偷看容山隐一眼,脸颊飞红。
小姑娘抱画,来向容山隐请教:“小女素洁听闻容大人妙手丹青,最擅工笔,特地带了拙作,请大人赐教。”
谢献站在桌案旁边,无奈一笑:“素洁仰慕子静已久,昨晚知你今日登门,一宿都没睡好,一大清早就翻动画卷,从中挑选一幅得意之作,特地来和你论画。”
子静是容山隐的字,是谢献所赠的。
说是赐教,其实是想让容山隐看看她的画技,展现一番文采。
“二叔!”谢素洁嗔怪,跺了跺脚。
长者打趣的话,让小娘子脸上的羞怯颜色更甚。
谢献笑得慈爱:“好好,你们谈,二叔不在这里碍眼,我躲去前厅喝杯茶。”
谢献故意留下他们独处的二人世界。
“谢相公慢走。”容山隐推辞不了,只能对上峰拱拱手,留下来指点谢素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