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尘和善一笑,伸手朝他脚下蒲团虚虚一引,道:
“陆小友请坐。”
他举手一招,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套碧玉茶器,摆在两人之间的矮案上,杯中嫩叶飘香,沁人心脾。
待陆明离坐下,诸子尘淡淡道:
“小友想来好奇我为何在这?”
不等陆明离回应,便只听其人淡淡笑道:“似我非我,皆是我。”
闻言,陆明离神色再度一愣,其人走的路数为何这般与师兄相像。
但诸子尘并未开口解惑的打算。
只是一抬眼帘,一道如虹似电的目光印照在他的身上道:“小友准备好否?”
这寥寥几息之间,此刻的陆明离脑海当中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种种复杂抽离的情绪交织于胸,涛涛奔涌,复杂难名。
但直到某一息过后,诸子尘只见到一双如秋水般澄澈透亮的眼眸。
对着正色道:
“回真君,诸事已妥。”
不见诸子尘对此话有何回应,但只见其大袖一挥。
在一片无根星海当中,一座古朴的道宫就此伫立在此间,陆明离周身清光大放,笼罩着整个殿宇,而在他面前,则浮动着一团若有若无的盈盈灰光。
只见灰光蒙昧,玄气流转,旋即这团灰光逐渐涌动,诸多光云在那团气机翻腾之下,层层灰白云朵按照特殊的组合排列,形成一座光明璀璨的门户。
最终化作一道古朴门户,门户上浮现一枚枚神秘古篆道文,浩大玄气从门户中一点点宣泄。
此刻一座似真似假,辉光万千的门户,就此铸建在蕴神殿内,而在其不远,端坐在道宫中央的太极道人,睁开眼眸,望向那座妄真之门。
无数符箓冲入那妄真之门之间,一张一张的罗列开来,散发着淡金色的光华,撑起了一道天幕,遮蔽了头顶星斗群星和天地之间的联系。
而此一枚密密麻麻,篆刻无数符文隶书的黄色符箓,落入了那道似真似假的门户当中,犹如镇宅赐符般,就此贴落于门梁之上,只见其铭载着几个寥寥大字。
【紫虚道君敕令】
一道紫光一闪而逝,连带着那道似真似假的门户都逐渐隐匿在陆明离的蕴神殿中。
此刻陆明离再度睁开双眼,唯见二者站立在他面前。
灵威开口道:“小友此事已了,莫要忘了贫道的嘱托。”
陆明离略微颔首,对着二人郑重的行了一礼。
旋即转身踏步,正在其人欲要离开时,只见远在天外,一抹流星西坠,携带群星印照。
群星挂空,明月高悬,万道灿烂星光如雨挥洒,一齐往他身上落来。
行了有几息之后,这时忽然一声震天爆响,一道星光冲霄而起,如匹练一般,朝着灵威迎面打去。
恰在此时,忽然却一道星光洒来,柔光道道,平和舒缓,让人心静神清,眼见星光如泉倾洒在陆明离身躯当中。
他只觉先前战后所留存的暗伤亦是为之消散,而在一旁的灵威却是“闷哼”一声。
他把手一挥,立刻就有一道万丈玉光横扫天穹。
与那迎面撞来的星光一碰。
轰!
星光霎时溃散,但在灵威耳畔只闻轰隆一声,顿觉天旋地转。
只听竹清阳那清越的声音就此传出:“老不死的,骂我作甚。”
只过去半息,忽闻外间发声大响,震荡山川。
而一旁的陆明离此刻转过头来,望向灵威。
这等响动,想不留意也难,他抬头一看,见天中光开霞窜,霹雳惊云,星光清气布满宏宇,却将这月夜耀照得有如白昼。
无边星光如四海之水,倾倒人间般洒落,其上似有星光溢出,炫彩斑斓,飘飘若霞,很是悦目。
在场一众修士,只觉呼吸清明,似乎无形中搬去了什么压在胸口的大石,心神一阵安舒畅快,甚至于身躯当中隐隐作痛的伤势也为之一顿。
待到星光洒落殆尽,余空中洒落的种种星屑汇聚一处,最后化作一个白皮葫芦,撞在陆明离怀中。
灵威打散竹清阳一击,就见到陆明离那怀中的一颗白玉般的葫芦,旋即语调微扬,略带惊讶的开口。
“咦,那厮竟是将此物也赠予了你。”
陆明离眼见怀中一只白皮葫芦,表映山水华色,万物灵精,似那浓墨渲图,又如先天造就,光润盈盈,波影漾漾,梗柄之上垂下一叶,如冠带搭垂,随其在那里摆动不已,有咚咚之声透心而入。
哪怕是三岁小儿在此,也定当看出这葫芦的不凡。
眼见灵威知晓这葫芦有何来历,陆明离连忙开口道:“敢问前辈,不知这葫芦是何来历。”
灵威此刻忽然一顿,旋即看了眼一旁的诸子尘一眼,见其人神色依旧淡漠,不带半点波澜。
便开口道:“你可山河一词,此意何解?”
像这般道门之中的老学究,总爱以解答为由考教后辈,往往话只说一半,其余玄机需其人自己去参悟,叫一众后辈恨的不能自已。
竹清阳修为不高时,便常被那些道门中人这般教考,令他一度怒上眉梢,抓耳挠腮。
而其人与灵威的交情也是这般日子的寻得,现如今灵威再度开口考教其人师弟,一时间也令他恍惚些许。
但好在陆明离并非寻常修士,自幼在太虚派的他无论前古旧事,还是显学典籍都参阅不少。
只见他斟酌着开口道:“昔先圣仓颉造字,以不周而见'山',以长河而成'河'。故言山脊河血,万古成歌。”
见陆明离回答,言之凿凿,分毫不差,灵威略微颔首便道:“远古之时,世间唤作“山”这一词的概念便是【不周】。”
“传闻远古大战,天塌九次,其中最先倒塌的便是传说中的撑天之柱,擎天柱地,那世间万山之源的不周。”
“而在此之前不周山中,其山腰终年被云雾遮掩,哪怕是洞真修士,冒然进入可能亦会迷失其中,直到一日神光大涨,辉光放毫,将漫山云雾为之一散,只见一株青天葫芦藤,通天彻地般生长扎根于此。”
“那葫芦藤上结果七颗,七颗葫芦各有不同,神异非凡,而你手中这一颗便是其中之一。”
闻言,陆明离一时没有开口,灵威所言之事,虽有理有据,但其中真切叫人不敢恭维。
先且不提远古大战,天塌九次这般惨烈的战役,身为撑天之柱的不周,为何会平白无故生有这七颗葫芦,而远古之时,更是人妖相争,似这不周秘宝,哪怕出世也应当掌握在妖族手中,而不似现在这般流传于世。
要知晓现如今哪怕在这道历新启前,距离远古之时也有几十万载,似这器具大道破灭后的法器,是否还能这般安稳流传下来,更是不可思议。
陆明离此刻望向灵威,只见其人淡淡开口:“诚然这只是这葫芦的一种说法,你师兄得此葫芦是当年在祸水之中的一方小世界内取得。”
“你师兄找到此物时,其已然扎根于那方小世界中,最终他花费大力气才将此物带出,在成道之前一直带在身旁。”
灵威此刻望向陆明离,一时之间眼前的身影似有些许恍惚,不过这般恍惚瞬息而逝,他旋即开口:
“现如今你师兄将此物赠与你,也算是你们一脉的标志了。”
闻言,陆明离望向身前这白玉般的葫芦,伸出手来将其探入掌中。
霎时心中闪过种种,这葫芦的神妙被他尽数知晓。
此物唤作【东御六阳葫芦】
不仅葫中自成一界,内有乾坤,可以收容四海之水,天克风行道术,就连些许超品道术亦可收入其中,更可以捉拿生灵收入,将其炼入葫芦。
但此物最重要的神异便是可以收纳天地间百里元气,补益自身。
可谓是一件十分强劲的法器,在现如今器具大道破碎之时,能让够作用于神临之上的法器,可谓是用一件少一件。
能够存留下来的法器,每个皆有所不凡,而能够左右战局的更是少之又少,现如今现世恐怕只有各大显学、霸国王候还留有余存。
见此情形,陆明离将葫芦系在腰间。
只见一身穿玄浑阴阳云袍,头戴玉冠,腰系白玉葫芦,眉目英挺,神情冷峻的年轻道人。
其人身周有烟煴翻涌,玄气滚荡,若繁英堆雪,气度超然出尘,一见便知是有道之士,不同凡俗。
灵威看着眼前的陆明离,不禁啧啧称奇,口中发出赞叹之声:
“好!好!好相貌!
比你师兄当年还更胜一筹,俊逸若神,姿仪澹静,就凭这张脸,你小子日后欠的风流债定不会少!”
灵威开口说道两句,然后就兀自乐了起来。
陆明离略感无奈,只得向两位真君一拱衣袖,便开口道:“两位真君,晚辈去已。”
说罢,只见灵威略微颔首,陆明离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剑光直冲天霄,排云穿雾,荡开虚空,虹光一闪,散于天边。
只留得此地二人空余,不知过了多久,灵威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望着陆明离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道:
“真就这般铁血无情?怎么说此子也算你半个师侄,不多留意留意,照顾些许?”
诸子尘仍旧那般淡然,面色平静道:“战场之上,岂能留存这般儿女私情,更何况此子身肩大命,做的越多恐怕错的越多。”
不等灵威回答,诸子尘又道:“更何况前辈不也未曾开口,与他说道我与竹清阳之事。”
说罢,其人一转眼眸,余光渺渺望向其人。
“哼,你小子可别抬举贫道,你和竹清阳那些破事贫道可没兴趣掺和。”灵威颇是不爽开口道。
“那还请前辈一如往常。”诸子尘淡淡的开口说道,其人面容留存着平静淡泊,好似天塌地陷也不曾令其动容。
只待话语落下,诸子尘的身影消散在这方天地,只留得灵威一人。
…………
燧人城外。
战火洗礼的城墙,虽有着修补,仍可见痕迹,城墙之上,诸多兵卒填充着道兵神射弩,城外,诸多兵卒在演练,零零碎碎的修士行走在其中,忙碌却又井然有序。
金纹的黑袍在狂风中摆动,一面容威严的青年拾级而上,来到城楼之前,负手而立,清点军阵。
“少主,军阵以备。”
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一高大魁梧,赤着上身的大汉跨步跟随:
“弟兄们所受伤亡并不多,现如今休整完后,已是可以再战。”
“且先不急,叫弟兄们多去休整一番,现如今敌退我忧,接下定会再有奇袭。”
看了一眼麾下大将,燕龙途微微摇头:
“蜈岭战事焦灼,十年来大城失守不断,现如今已是仅剩燧人,那妖族如今正士气大振,气吞山河,此番战役恐怕……”
燕龙途未曾接着开口,身为风林山白虎堂少主,自幼熟读兵书兵法的他,怎会看不出如今蜈岭战事的焦灼。
人妖相争,已是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步,再动一步,便是天翻地覆。
介时这座战场将会变成真正的人间炼狱。
呼呼~
寒风吹卷,大雪骤至,鹅毛也似的雪片纷纷洒洒,未多时,燧人城外就披上一层淡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