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彤彤呷了一口早已变冷的咖啡，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表情低落：自从阿妈随那个香港人走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九寨沟了，二十多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想过去香港找她吗？

想过，可前几年经济不太好，这两年我时常出去演出，有点钱积蓄，可阿爸的身体不太好，我又不放心远行，所以一直没能成行。说到这里，顾彤彤神情黯淡：可惜阿爸走得仓促，或许阿妈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

对于顾彤彤的不幸遭遇，陈浩在心里叹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就算你去了香港，没有线索即使彼此擦肩而过，你和你的阿妈也有可能失之交臂！

顾彤彤从脖子里解下一枚椭圆形白玉吊坠，这是阿妈去香港前夜留给我唯一的东西，阿妈跟我说，这枚白玉吊坠本来就是顾家祖辈上留下来的东西，太珍贵了，现在我要把它留给我最乖的女儿。说罢，阿妈把白玉吊坠挂在我贴身的脖子上，然后抱着我不停地哭，当时我心里害怕极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阿妈要离开我和阿爸，要去很远的地方……阿妈走后，阿爸的脸阴沉得像要拧出水来，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守着院子里那些兰草发呆，看着我脖子上挂的这枚白玉吊坠，他的脸色阴沉得更吓人，声音嘶哑地低声自语：梓兰啊梓兰，我送出的东西，你到底还是退回来了。说罢，阿爸从我脖子上取下这枚白玉吊坠，跟我说：彤彤，这东西还是阿爸替你保管吧，等你长大了，阿爸再还给你好不好？说罢，阿爸把白玉吊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瞧了半天，才喃喃自语地说：看来你这一辈子是真没打算再回来了！说罢，阿爸又看看一脸迷惑的我，便冲我笑笑：不过这样也好，阿妈把它送给彤彤，也算是她心里最后一点慈悲了吧。

顾彤彤告诉陈浩说，直到高三毕业后，阿爸才又把这枚白玉吊坠交给我保管。他跟我说这是咱们顾家的老物件，就算是祖传之物吧！当年他与阿妈结婚后，他把这枚祖传的白玉吊坠送给阿妈做新婚礼物。让阿妈一辈子都带着它，只是没想到阿妈临走时又把这东西送给了我。

顾彤彤说，这些年，我一直都戴着它，从未离身！说罢，她把白玉吊坠解下来递给陈浩。陈浩接过白玉吊坠，感觉吊坠在手心里沉甸甸的。陈浩把白玉吊坠放在灯下仔细端详，白玉吊坠在灯光照耀下浑身晶莹剔透，熠熠生辉。吊坠的前面雕刻着一只似鸟非鸟的图腾，吊坠后面是一段藏文。陈浩不识得藏文，便问顾彤彤说，这吊坠上写的是什么呀？顾彤彤摇摇头，说，好像是藏文吧，我问过寨子里许多藏族老人，可惜他们都不识得。

陈浩把白玉吊坠还给顾彤彤，说：这枚白玉吊坠品相不错，应该价值不菲，你可要好好保存！

顾彤彤点点头，说：据阿爸讲，这枚白玉吊坠是顾家先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据说这枚白玉吊坠原本是有一对的。至于另外一枚我也没有见过，阿爸也没有提及过，可能在祖上那一代手上就流落掉了。

陈浩：这么说，现在只有这枚白玉吊坠才是你和你妈妈相识唯一的凭证了，可惜以物找人实在是太难了，只怕你只身到了香港，也不太容易找到你的母亲……

顾彤彤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点点头说：所以，一切只凭天意，但我有一个预感，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见到我的阿妈，我们也一定能够团聚的……

顾彤彤说，我阿爸原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自从阿妈走后，阿爸一下子变得更加沉默了，有时一天一句话也不多。那个时候，家里主要收入来源就靠阿爸同寨子里身强力壮的男子组成伐木队上罗依山上伐木，再把木材运到山下的集镇去卖。阿妈同香港人私奔后，为了照顾我，阿爸就再也没有上罗依山伐过木，整天待在家里种兰草。

顾彤彤对陈浩说：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阿妈不再回来了，看到阿爸在院子里精心伺候那些兰草，便拉住阿爸的手，眼巴巴地望着面无表情的他说，阿爸，阿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她了……这个时候，阿爸总会紧紧把我搂入怀里，有时还忍不住亲我的额头，然后看着那些葱绿如墨的兰草，怔怔地跟我说：等兰花开了，你的阿妈就回来了……顾彤彤说到这里，声音再度哽咽：那个时候，每天天一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就跑到院子里去看兰草是不是开花了。我盼着兰草早一天开花，我盼着阿妈早一点回来……我记得有一天早上，我照例跑到院子里去看兰草，结果意外发现有一株四季兰真的开花了，三枚洁白如雪的花瓣小心翼翼伸展开来，簇拥着花蕊，散发淡淡的兰花香。那一刻，我惊呆了，转身跑进屋边嚷跟躺在床上的阿爸说兰花开了。阿爸披衣下了床跟着我出了屋，看到院子里那些被他精心伺候的兰草竟真一夜开花了，我看到阿爸的眼圈一下子泛红了，他凑上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把鼻子凑到那朵刚刚开放的兰花面前，然后微微闭上双眼，用力嗅了嗅，然后睁开眼，跟着我说，彤彤，好香的兰花！说完，他示意我也俯下身子，去闻闻那株刚刚盛开的兰花。我学着阿爸的样子，俯下身子，把鼻子凑向兰花，果然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透过鼻腔，沁人心脾，顿感世界一片清凉。我站起身来跟阿爸说：阿爸，你说兰花开了，阿妈就会回来了，阿妈她能回来看我们吗？阿爸望着那朵洁白的兰花，半晌没有说话，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暗自叹口气，才缓缓地跟我说，兰花开了，我相信你阿妈她一定会回来的……

顾彤彤苦笑跟陈浩说，可惜兰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我与阿爸也没有等到阿妈回来。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就不再问阿爸了，我知道阿妈是真的不要我们了。每次看到阿爸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那些兰草发呆时，我反而要学着大人口吻，去安慰阿爸：虽然阿妈不回来了，不要我们了，但是阿爸你还有我彤彤啊，还有你最喜欢的兰草啊，这不是很好吗？顾彤彤突然话锋一转，问陈浩：陈大哥，你知道小时候挨饿是什么滋味吗？

如果这句话出自70后，也许没有人感到有多么惊讶，饿是那个年代生人共有的记忆。可这句话出自一个90后的女孩之口，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当下这已经是一个物质超级过剩的时代啊！陈浩虽然出生在川北偏远的小镇上，对于童年的记忆虽然也算不上五彩缤纷，但温饱还是能够满足的！

顾彤彤苦笑笑：陈大哥，你不知道，有时候家里没吃的，一顿往往只有一根红苕的量，肚子饿的时候，就跑到水缸里不停地往肚子里灌凉水！顾彤彤笑着自嘲地跟陈浩说：那时候的千户寨什么都贫瘠，就是不缺水，水都是从罗依山上流下来的雪水，水质好得很呢！夏天还好点，灌一肚子水挺挺就过去了。最恼火的是冬天，本来就饿，凉水太冷了，越喝越冷，可还要在阿爸面前硬挺着说一点都不饿。实在受不了，到饭点就挨家挨户去串门，幸好千户寨的阿库们（叔叔伯伯之意）都很朴实，虽然大家都不富裕，待人却很实诚，只要家里有的就一定要拿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客人。顾彤彤自嘲地笑笑：再加上我们家那点事，这千户寨谁不知道，所以寨子里阿库阿妮只要看到我，总会生拉硬拽地让我到家里吃个饭，走的时候，还忘不了让我捎点东西给阿爸……

顾彤彤说到这里，眼眶再次湿润了：其实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一点都不为过。所以我一直心存感恩，要是没有寨子里的左邻右舍邻里乡亲从小的照顾，我不知道我和阿爸能过成什么样子。小时候就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阿爸就会去罗依山上打猎，其实冬天最不好打猎，大多数野兽都猫在山洞里过冬，可阿爸的运气蛮好的，每一次他上山都会打到猎物回家……

顾彤彤说：再后来，我上学的时候，认识我最好的朋友李婉苹。她的阿爸就是现在九寨藏旅集团董事长李中华阿库，那个时候他还是我们乡政府的干部，李阿库为人热心，有着强烈的家乡情结，常常资助寨子里左邻右舍。记得我上小学那阵子，家里交不起学费，就更别说生活费了，村里弄了一份材料报到乡里，刚好报到李阿库所在的部门，他不但买了很多生活用品亲自到家来，还帮我申报了贫困生义务教育全免费的手续，生活费也是他一直资助我，刚好我和他的女儿李婉苹是同班同学，所以我们俩一下子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我从初中到高中都一直是他资助我完成的。记得七岁那年，家里莫名其妙地遭了一场火灾，原先的院子被烧得面目全非，还是李阿库呼吁乡亲们出力，政府出资，在原址上修建了现在的院子。后来李阿库下海，成立了九寨藏旅馆集团，集中流转了罗依山上的土地，建成了现在的九寨庄园，知道阿爸有养马的经验，便让阿爸去跑马场工作，也算有了一份稳定收入……

陈浩点点头，说：李董事长对你养育之恩啊，还有千户寨的父老乡亲，他们都是一群淳朴善良的好心人，这个恩，你一辈子都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