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有一隅即谋全局 无公心桓乃丧师(甲)(1 / 2)殷红雪白首页

长孙陀愤然道:“丘敦武!汝以吾兄重用奚箪兄弟,使其兄弟领兵,只以汝为侍卫长,因此反叛,是也不是?!”

丘敦武昂然道:“我乃大王之将,安得称反叛?昔日——”

“大王?”长孙他道,“汝意——屏风后人,乃是大王?!”

丘敦武仿若未闻,续道:“昔日先父有罪,赖独孤太后说情,乃得活命!彼时吾尚年幼,若失怙,则不堪立于人间。故大王之母后,于吾实有再造之恩!昔王叔弑杀夺位,亦赖独孤太后,鸩杀王叔,立长孙老大人为王,代国乃安!此一故事,长孙大人尚记得否?!”说着,丘敦武看向长孙他,目光炯炯。

长孙他闻言被触动,默默无语,心道:“丘敦武竟是公忠体国志节之士!昔日若非独孤太后鸩杀王叔,立吾亡父为王,焉得有我家今日!若王叔在位,亡父与大王皆先王之子,恐皆当无幸!”

拓跋什翼犍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慕容垂只一照面,便认出是昨夜神秘人,心中一凛:“皆道什翼犍粗豪,不想竟心细如发!此番设计困我于此,简直天衣无缝!”转念又想到:“昔日什翼犍曾为质于石虎,冉闵乃石虎养孙,二人相识乃至有交情,自属可能!如何便想不到此层!”

什翼犍踱至香案前,萧儁递上冉闵昔日所赠宝刀。什翼犍伸手接住,方开言道:“有劳师弟!”慕容垂心中,再无疑惑。

什翼犍拔刀在手,置刀鞘于案上,以左手试了试锋刃,乃扬起宝刀,举在头顶,岿然不动。诸人见状,心中皆是一凛。

什翼犍缓缓将刀放下,却交到左手,复以右手拈住刀背。拓跋修见状,知阿兄欲行草原厉面之礼,以其年事已高,惊道:“王兄不可!”拓跋寔亦察觉,亦惊道:“父王不可!”

什翼犍已将刀刃划入右脸皮肉,顺势一拉,右手放下,同时仰头向天。刀头滴血,数道鲜血,却顺着其黧黑粗粝的肌肤,四下漉漉而下,其中一道,自颧骨处横过眼下,漫过鼻梁,流到了左脸,只一瞬间,代王脸上,便已沥血满面。

什翼犍将刀置于案上,高大身躯猛然跪倒,磕头至地,竟啊一声长嚎,复号啕出声,颤声道:“再造恩公大魏悼武皇帝陛下!什翼犍隐忍十年,年年岁岁,椎心泣血,欲为恩公报仇!报恩公为慕容家贼子慕容恪,恃众暴寡,不幸遭擒,复为慕容垂解至辽西,遇害之大仇!”

众人闻言,皆作声不得。什翼犍呜咽流涕,续道:“陛下为慕容垂解送……至辽西燕都龙城外之遏陉山,天地同悲,白日昼昏!慕容垂乃不敢将恩公,送入龙城。不意慕容儁狼子野心,既有觊觎中国之心,复欲借诛杀陛下,以绝华夏之望!其心之酷毒,可谓亘古未有!乃亲出其都,当面辱骂陛下为‘奴仆下材’!陛下昂然不屈,对之以‘汝辈蛮夷非类,亦忝为王,我中国英雄,奈何不可称帝’!慕容儁贼子,乃大愤恨,鞭陛下三百!呜呼苍天!何其冤酷乃尔!”

什翼犍说着,再次顿首于地,勃然站起,抓过案上宝刀,转过身来,戟指向慕容垂,恨声道:“慕容垂!寡人所言,可有半句假话?!”

慕容垂默然。什翼犍续道:“可怜当日天公震怒,风云变色,霹雳雷鸣!慕容儁胆寒失色,即命返驾,却命慕容垂,即害大魏悼武皇帝陛下于遏陉山!是也不是,慕容垂?”

慕容垂默然。

忽然,一人慌慌张张跑入大殿,不及行礼,便手指殿北,颤声道:“大——大王!大——事不好!……”

众人看向来人,代人却都认得,是长孙他麾下西河骑都尉奚箪之弟奚斤。什翼犍沉声道:“何事惊慌?”

奚斤气喘吁吁,颤声道:“是——是……秦军!秦军来哉!”

什翼犍矍然变色,亦忍不住颤声道:“长孙他!寡人以汝袭父爵为五原公,承父职为西部大人镇西河!究为何来?是倚汝为塞上长城,欲汝守住西境!汝竟——以孤食言,未立汝为世子,而怀恨怨!复以平城童谣道‘得中山者得天下’,乃率西河大众至此,置边防重地于不顾!今日秦军大入,汝何面目,见亡父于地下?汝自负聪明,却不知那童谣,乃苻秦间谍所散布,正以勾起汝之野心,与我为难!”

长孙他目瞪口呆。枯瘦黑衣人扶住兀自气喘吁吁的奚斤,道:“快说!秦军人马多少?”

奚斤已近崩溃,哭丧着脸道:“秦军乃其征北将军苻洛所率,据其所言,有……二十万众!”

正说话间,人嚷马喧,一彪具装马骑兵驰至殿前,为首者吁一声停住坐骑,从者便齐刷刷翻身下马。为首者从容下马,率随从进得殿来。诸人看向来者,一个个作声不得。

苻洛甲胄鲜明,大步入殿,自长桌左侧进至代王拓跋什翼犍面前,抬左手揭去面甲,以右手抚心低首道:“末将大秦征北将军苻洛,拜见代王陛下!洛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祈陛下见谅!”

什翼犍血流满面,见此情景,满心凄凉,乃抛去手中宝刀,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家门不幸,开户延敌!”

那枯瘦黑衣人忽以眼神示意萧儁,萧儁会意,两人一齐拔剑,欺近苻洛。苻洛猝不及防,竟为二人一左一右所制。其从者大惊,纷纷拔刀欲上前,苻洛连忙喝止。虽然甲胄在身,究竟不耐宝剑削刺,况枯瘦老者之剑,直指其咽喉,苻洛只能甘心,束手听命。

什翼犍天明时在台下,志得意满,五石散瘾发作,乃将随身携带的药酒温了一杯饮下,遂绕台下狂走一周,乃得止歇。至此因方行厉面,而秦军突至,变起仓促,登时心中大乱,神志不清起来。拓跋修与拓跋寔连忙上前扶住,以什翼犍不自上山路上台,已知屏风后必有地道,便将代王扶往屏风之后。

什翼犍忽然清醒,附耳吩咐拓跋修:“阿修,告慕容垂,其女在我手中,命其随我入地道。否则秦军大队入殿,燕人必尽为秦虏!慕容垂甚挂牵其女,若欲与我揭过前嫌,便当与我协力抗秦!”

拓跋修点头答喏,遂回至屏风前召唤慕容垂道:“吴王殿下!中山公主已至台下,安全无虞!鄙国大王请殿下同下台。”

慕容垂闻言,亦不知是喜是悲,只想着莺儿已至台下,在代王手中,便是一死,亦当前往,即闻言急趋,随拓跋修转入屏风之后。什翼犍忽高声道:“燕凤尚不速来?!”

燕凤却在长桌右侧站着,看着那枯瘦老者怔怔出神,对代王呼唤充耳不闻。老者看一眼燕凤,忽开口道:“凤儿!速随大王去!”

燕凤如受惊吓,耸动了一下,却兀自仍不迈步,又怔怔看了老者半晌,方说道:“尊驾——尊驾是……阿父?”又惊喜呼道:“阿父!”

燕谋眼眶湿润,道:“好孩儿!速随大王去!”

燕凤却刷地拔剑在手,绕过长桌上首,奔至其父身旁,道:“阿父!将秦将交予孩儿,阿父速随大王去!”

燕谋恨道:“凤儿!多年未见,汝竟毫无长进!此刻乃何辰光!尚容我父子在此争死乎?只要我一撤去手中剑,秦人便当砍你我父子——及汝萧师叔为肉泥!今日我与汝萧师叔死则死耳,究竟为国而死!代王健在,世子安然!复有汝与平北公辅佐,代国犹当兴!奈何作女儿态,不能割舍!”

萧儁亦催促道:“贤侄!秦军大队眼看入殿来!奈何迟疑不速去?贤侄如此糊涂!愚叔——这便自刎,免为秦人所俘!”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燕谋喊出“师弟不可”,萧儁已猛然撤剑,作势往颈间抹去。燕谋不及细思,乃亦撤剑,急格萧儁之剑。

苻洛正自愣怔,萧儁却右手一翻,将抹向颈间的宝剑转过,急刺向其咽喉。苻洛连连后退,后背顶在香案之上,萧儁之剑,却堪堪抵住了其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