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十五年,春。
三月的阳光是极好的。偌大的咸阳城里,人来人往,人群近忽摩肩接踵的。南边巷街里杂音一片,四周是低矮结实的房屋,错落有致。
偶有稚童拿着一只摇咕咚咧着嘴跑远了,周围尽是卖花糕的、卖豆花的、卖糖人的、编箩筐箩匾的叫得最卖力,成衣店里的老板娘坐在柜台旁摇着一把绣纹扇子,端看路人百态,看得津津有味。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着一些似真非真的八卦,街尾那颗百年榕树上的一只鸟儿啄着身上雪白的毛羽,恣意极了。
咸阳的位置极好。其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因着依山傍水,居住在这的百姓倒是富足有余。
往北而去,低矮的平屋被高大的府邸取代,南北两方形成了明显的贫富差异。北方尽头则是秦王宫。
秦宫的宫殿几乎铺满了半个咸阳,犹有气吞山河之势。浩浩荡荡地揽盖了咸阳以北的整方疆土,远远望去便教人生畏,寻常百姓是不敢靠近这儿的。
走过长长的玉阶,转弯迈上金砖缀地的抄手长廊,再拾阶了几步,望着前面的丹陛,李斯却是再没往前。
在殿门前候着的近侍了然,推了门前去禀报。
殿内香炉内的檀香燃了一夜,窗棂大开,有风吹进来,室内的香已经散了大半。
那侍者看着撑头在座上合了眼的男子,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王上——”
嬴政睁了眼,眸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头上束发的墨冠衬得他面容如玉,他的下颔绷得紧紧的,面色尚有不愉。
侍者见他醒来,连忙跪下去行了礼,他口中道:“是李廷尉求见……”
嬴政挥了手,示意他把人带进来。
他抬了手,指节分明的手按上眉梢,使了几分力。
方才他又梦到了小时候。
那是最为动荡的战国时代。烽烟四起,战火不断,各诸侯国间想要偃旗息鼓,唯一的法子就是交换人质。
他的父亲——嬴子楚,是最不讨安国君欢喜的一个儿子,且其母夏姬是由婢子扶上来的,受尽了各位夫人排挤,也是不得安国君宠爱的一位。因而嬴子楚被派去赵国当了质子。在赵国邯郸,嬴子楚和一名舞姬生下了他。
他的出生注定是不被人欢喜的。
他依旧记得,那个狭窄迫人的街巷,街巷尽头处是黑青色的石拱门,角落里长着墨绿的青苔……
那时的黑暗、冰冷、无助仿佛要透过这个梦让他淋漓尽致地再感受一番。
“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