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送上了一壶碧螺春。我坐在拐角的窗户旁,牛皮伞放在桌子上,黄裕飘荡而出,坐在了我对面。
回头望着窗外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随手倒了一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茶香扑鼻,果然是上品,轻轻呷了一口,唇齿留香。
“我觉得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为什么会那么的喜欢他呢?”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对面失神盯着桌上泛黄照片的黄裕,可她浑然忘我,更像是和自己脑海中的一切在抗争。
在我的想象中,像她这样的人,应该记得自己的亲人,或者和我一样,惦记着自己的身世,才较为合理。可惜都不是。
茶楼上的人络绎不绝,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其实做鬼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无论你做什么,都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
想到老裁缝像送瘟神一样把我们送走后,那表情和样子,我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旁邻桌的人仿佛看到了神经病,诧异中匆匆逃离。我懒得在意他们,也是,他们怎么能了解我的开心?
黄裕抬眼乜斜着我,似乎恼恨我打乱了她的思绪。在这条街,最大茶楼里,也就我能影响黄裕。
“不,他很特别。”进了这茶楼后,她又变得多愁善感,她仍没有丢弃女人应有的特质。
“或许吧。”我不想打击她,但是对女人,我确实了解的比较少,至少长这么大,也从没有和别的女人近距离接触过,反而到是和像黄裕一样这些算是半个女人的东西经常接触。
但是脑海中闪现过一道倩丽冷峻的身形,不由心都凝促起来,忙摒弃了胡思乱想。
“他有一种特质,无论什么人,都能让你感觉到非常的舒服。”黄裕目光从相片上移开,竭力回想着,也只能想到这些片段,“就算他处于危险中,也不会背弃我。”
我很好奇,东硕在她眼中,更像是一个完人,但怎么可能有完人呢?
我盯着相片上的笑脸,一个看起来并不面善的人,何以让一个绝美的女人这样牵肠挂肚,变成了厉鬼,直到最后也不愿忘记他,甚至即将消散,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我也开始审视这个男人,但可惜所有的了解,都出自黄裕的只言片语,其余便是这张相片上的留影,无疑是管中窥豹,所知有限。
但不得不承认,我开始接受她的委托,除了先前的一些特定条件外,还有一点便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足以驯服这样的女人。
至少我是歆羡的!
“其实在我家的对面,也有一座茶楼,比起这里不知道大了多少倍,因距离我家近的缘故,生意特别好,聚集了从各省道前来的人,多数是求见我父亲,希望能和他一同做生意。”黄裕似乎想起了零星半点关于家里的情况,满脸的幸福,对自己家族的过去极为骄傲,“我很少去茶楼,但是在我的闺房里,能听到茶楼里传来的说书声……”
我不知不觉被她勾勒出的画面吸引,竟向往起来,也觉得有道理,这座茶楼为什么没有说书的人,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招揽生意的方法。
殊不知,说书在三教九流中,几乎不入流,加上这年头,但凡有些学问的,都躲开了这里,谁愿意待在这混乱的世道里。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我被惊艳到了,呆呆盯着黄裕,她嘤嘤戚戚地哼着小调,竟不忍心打断她,眼前甚至浮现出一道倩丽的身影,挽发金钗,轻盈小步,移动间环佩传来珠玉声,在我面前偏偏起舞。
“这是什么曲调,怎么这样的哀婉动听?”我忍不住问出了口。
黄裕失神道,“我最喜欢听茶楼说《凤求凰》的故事了,也最喜欢卓文君,她敢为了爱,冲破束缚,不顾世俗目光,听着听着,就深入在其中,不能自拔,恍惚总觉得自己就应该像卓文君一样……”
茶馆里传来说书的敲起的八角鼓声,将东硕从失神中唤醒,他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朱红大门,心里暗暗失神。
这该是什么人才能住的地方?他不敢想象,早听闻黄家是财阀,掌握着整个安西的经济命脉,但究竟多有钱,他从不敢想象。
不过他曾偷偷听闻李裁缝和老婆说,好像整个三十六行省的各方势力,似乎非常给黄家的面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而且黄家主颇有生意手腕,几乎所有的有钱人,都想把自己的钱借给黄家主来做生意,从而换回不菲的利润,但是他们踏破了黄家的门阶,也没有见过黄世发的影子。
据说黄世发年轻的时候,生活窘迫,一度求人资助,可惜四处无人,之后渡过难关,看清了人情世故,即便是血脉至亲,也很少往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得见的时候,越容易引起别人好奇心、好胜心,因此慕名拜访的人更多了,但是黄世发从来都不见。
这些慕名前来的人,也各自规矩,递名帖,等通知,从不敢有半分逾矩,他们都知道黄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更忌惮黄世发的准连襟张宗昌,那可是刚入驻安西的大军阀。
试问,有谁愿意不顾一切,得罪他们?
“喂,那小子,干嘛的?快让开,这里是黄家,你以为你家后院?”看门的壮汉露着毛茸茸的胸膛,威武不凡的样子,一看就是江湖中练家子子弟。
“哦,我是李记裁缝铺的学徒,前来给黄大小姐送定制好的衣服。”他刻意举起了精心包裹的盒子,显露自己的身份,以免产生误会。
那汉子招呼了声,从里面走出两个同样装扮的汉子,来到了东硕面前,上下打量着,那架势像是在挑衅。
右边的汉子夺过东硕手中的盒子,打开查看了片刻,确认无误,向着身旁的汉子点了点头。
胸前毛茸茸的汉子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院子里。
面露凶相的汉子随手推了他一把,呵斥道,“给我等着。”
东硕险些倒在地上,心中胆怯,在这乱世中,大马路上抢夺人财务的事情他见多了,心里隐隐害怕起来,开始怀疑李裁缝安排自己来的目的。
更害怕要是因此丢了货物,恐怕李裁缝怪罪起来,自己也别想在留下了。
如果不能留下,他该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