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家事,却被天子心腹近臣监察,机缘巧合也好,有意为之也罢,洛家都因此压力倍增。对于秦戍的出现,丘亦云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他们也知道,人已经在这了,那么秦戍自己不回避,谁也不好让他走。 百年望族多少秘辛,此事不知会牵扯到谁,洛研确实犹豫。洛铭执掌洛家权柄二十余年,看事更为通透,此时若不差个究竟,恐怕无论此事背后有无牵扯,都要惹圣上疑心了。君王若是猜忌洛家,那恐怕洛氏一族要迎来数年低迷了。 “三小姐无须避讳,此事祸及家小,自然是要寻根问底,才好斩草除根。劳烦三小姐把这盒子打开一观。” 丘亦云闻声也不啰嗦,站起身来先是从随身荷包里抓了一把金色粉末往地上画了个圈,说:“三位先在这圈里屈就一会,万一有危险别伤了人。” 洛研起身扶老父过去,秦戍也跟了进去,经过丘亦云身边时,丘亦云一侧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别让他们出来。” 她的声音被掩盖在脚步声里,如微风拂过,不留一点痕迹。 三人站定,丘亦云展开手帕,就见那帕子贴近墨玉的一面已经有些发黄硬化,像是被火烤过一般,顿时人人肃穆起来。那盒子依旧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缝隙,丘亦云用手丈量,几次翻转间,手指落定,只见她曲起食指,在一处地方敲了三下,一次比一次重,敲到第四下,那盒子兀然散架一般,原本看起来像块玉砖的东西,一下露出了它精巧的构造,分层开启,里面的东西随之呈现在了四人面前。 这玉盒从外面看是一体,打开来却是块块用金线连接的玉片组成,那怕是见惯稀奇玩意的洛氏族长,此刻也微微瞪大了眼睛。 丘亦云却面不改色,说:“南衡的工艺,只是在我们大乾少见罢了。”说着她拿起桌上让人准备的金箸,把里面的东西轻轻夹了起来。 一截用朱砂刻满符文的指骨,看长度,来自于某个十岁左右的孩童。 丘亦云细看那符文,神色渐渐凝重,洛研见状有些着急的追问,丘亦云半晌才说:“大衍教的咒术。” 说完他也不看洛氏父子震惊的神色,把这指骨重新放回盒子,一推就把盒子关上了,她拿起来就要走。 洛铭神色大变:“且慢!” 丘亦云转过身来,目光冰冷,任由自己张开气势压住对方,说:“秦将军,请即刻进宫面圣,向陛下面陈此事。这事瞒不住,请老大人立刻封锁府邸,我要带这盒子去抓人。还请洛大人同往,不然若洛府护卫拦我,出什么事咱们四个谁也担不起。” 洛铭一声叹息,抬起的手有些脱力的放下来,没有人催他,静谧仿佛让时间都拉得很长。几息心思翻涌,又一声叹息,他终于还是叫了管家进来安排闭府事宜。满园子公子贵女,一个都不能让走,洛家这一次,家丑不仅瞒不住,怕是还要得罪不少人家了。 “秦将军,我没带随从,只好麻烦你派个人去我家替我取剑。”说着她解下腰间玉佩递给秦戍作为信物。秦戍接过,拿在手里也没顾得上看,只叮嘱她以自身安危为要。待得出了洛府上马才细看,丘亦云给他的是一个翠□□滴的玉葫芦,触手温润,也不知染的是他自己的温度还是她的。 他不想让这葫芦经他人之手,进宫的路上亲自拐去镇国公府,替丘亦云拿了剑让亲近随从送去,又把葫芦揣在了自己怀里才进宫。关键是,自家小姐的贴身之物被外男拿着不还,公府在场的上上下下都是一副看不见的样子,要是让丘亦云看到了,怕是要打人。 大衍教之乱始于先帝在位期间,还是永昭十三年的事。当时大衍教借着旱灾蛊惑乡民,收拢大片饥民揭竿起义,最开始朝廷并未重视,只是派兵镇压,谁知却被大衍教打得节节败退,一度失了鹤州。前线传来消息,乱军统领身负邪术,刀兵不入,弹指间可焚烧数十人。 丘亦云一路走,不禁想起了听过的往事。就是那一次,镇国公府失了一位世子,也是丘亦云的大伯。当时还在临虚宫修行的镇国公世子丘饮唐入世诛邪,和大衍教教主战得两败俱伤,力竭而亡。那年他不过十八,还未娶妻,连个子嗣也没有留下。 目光若有温度,丘亦云此刻就能在树上灼出一个洞来。因大衍教之乱,丘家死了一个天资卓绝的世子,还有临虚宫数十名弟子,人才几乎断层,元气大伤。丘家最后只好由丘亦云的父亲,如今的镇国公继承家族。但如今的镇国公丘饮玉没什么天分,打三卦能有一卦是准的已经是不错了。他当初不过纨绔,兄长过世之后,也被逼着成长起来鼎立门户。 这事在全京城都不是秘密,要说满京城最恨大衍教的,有三家。一个自然是皇家,大衍教当年剑指皇权。一个就是丘家,谁让丘家损失惨重。第三家乃是宝仪长公主府,这位长公主是当今的亲姑母,当初他的驸马在征讨大衍教时被污蔑通敌,为证清白上了前线,最后没能回来。因此,宝仪长公主府上下,对大衍教也是恨之入骨。 丘亦云再度回到众人齐聚的水榭时,正看到宝仪长公主的孙女嘉宜县主怒气冲冲要走。她一下乐了,本来紧张的情绪莫名放松下来,她让洛府的丫鬟单独请县主过来说话。 嘉宜县主比丘亦云小六岁有余,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也是风云人物之一,性格爽直,爱玩,会玩,朋友交得很广,勋贵和士林出身的公子小姐都说得上话。丘亦云本来还觉得这一群小姑娘不好收拾,有了她倒是好办。 嘉宜县主虽有爵位在身,毕竟年纪小,见到丘亦云倒是主动见礼喊了声“丘姐姐”,又问何事找她。 “今日有一事,非县主不能担,且县主义不容辞。”按说当今把丘亦云当妹妹看,那嘉宜应该算是她的晚辈,可宝仪长公主是先帝长姐,大先帝十岁,她的孙女又不比丘亦云小多少,丘亦云也不是皇族,自然就喊姐姐了。丘亦云是不在意这些的,嘉宜怎么喊她就怎么应。 “噢?何事?” “此事干系重大,县主得先保证能够保守秘密。” 嘉宜乐了,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问:“丘姐姐说吧。我祖母说了,满京城的贵女,公主也惹得,就是不能得罪镇国公府的三小姐。” “噢?”丘亦云觉得嘉宜有趣,也不着急,问道,“为何?” “祖母说丘三小姐是有本事的人,而且她生气了谁的面子也不会给。”嘉宜面带狡黠,更显机灵可爱。两人相视一笑,俱都笑出声来。 “今日其实是有一事相托。今日参加花会的公子小姐们,要劳烦县主安抚一二,让他们在洛府多待片刻。” “片刻没问题,但若是太久,我也不好说劝得住。” 丘亦云招招手,示意嘉宜附耳过来,凑近说:“今日在洛府查出了大衍教之物……” 嘉宜大惊,毕竟年纪小,下意识就握紧了拳头,目光对上丘亦云方镇定下来。她蹙眉看向丘亦云手里帕子包着的东西,猜想那恐怕就是大衍教之物,也不多说,点点头郑重万分地答应:“丘姐姐所言极是,嘉宜义不容辞,定当全力以赴。” “好。有劳了。” 两人也不多说,嘉宜县主立时转身回了水榭,不一会,就听那边恢复了欢声笑语。 “此物极有可能就是导致贵府两位小公子夜游的根源,但是也不排除是今日有人安放的。所以我想先查洛府,再查宾客,洛大人以为如何?”丘亦云话虽是询问,脚步却未停,她虽是客,却反而走在前面带着洛研和洛府管家往前走。 “此事有赖三小姐相助,洛某定当竭力配合。我已吩咐管家召集家小,男女分开,已在前院后院等候。三小姐是否前去问询?” “问也不一定问的出来,我不通刑事,最好能麻烦洛大人亲去审问,不透出大衍教,只说发现府中有人暗害小公子即可。若真是贵府中人作祟,洛大人吓一吓这人,好叫他路出马脚,我在府中各处查看,应能发现端倪。” “好,那便兵分两路,老林是府中老人,三小姐带上他,随意吩咐。”到了这份上洛研也不藏着掖着了,大方的把管家给了丘亦云使唤,自己则带了长随等仆从先去了后院女眷处。 丘亦云倒是不着急,让林管家带着她先去了洛府的制高点。洛府内花园有一处凉亭,建在小山包上,可以俯瞰整个府邸,丘亦云站在亭中环顾,也不言语,只是微微蹙眉。看了一会,她伸手指了一处院落,问那里可是两位小公子的院子。 “正是。”林管家没有多话,心中却诧异叹服,怎么也想不透丘三小姐如何得知的。 随后丘亦云又指了几处地方询问,直到她瞥到一个人影,目光突然就锐利起来。她伸手指了方向,语气斩钉截铁:“立刻拿住那人,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