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水运、治盐之权”,苏隐开口道。
谢奕放下茶杯盯着她,久之才说,“水运、治盐早已下放商贾,商贾依附世家,故而也由世家垄断,你想与世家分羹?”
“你不想吗?”,苏隐反问。
“我——”,谢奕想说自己就是世家,但幼时的坎坷让他无法归宗。
“这件事我需要想想。对了,有件事你一定感兴趣,许巽被软禁在了宫中,理司指控他纵火皇陵,私通后妃。案件结得太快了,恐怕有人作梗。不过,他确实有嫌疑”,谢奕诚恳地说。
苏隐微愣,纵火一事才发生不久,这么快就定罪了,是谁急不可耐的攀咬?
“这件事我可以帮你”,谢奕自信道。
谢奕的方法就是推人出去顶罪,他连夜从狱中翻出一个死囚来,训练了一会儿就送到刑部,再由刑部转交理司。
理司的人不敢随意定罪,就请求多方对证。司马绍连夜召回守陵幸存者,是丁是卯,对证即知。
当夜,太极殿灯火通明。理司与刁赫以人证、物证指认许巽是主谋。谢奕亲自为许巽作证,并扬言擒住了真凶。
几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进宫中,在宫道上换成了轿撵。
夜好似无穷尽,灯火繁盛却寂寞丛生。丝丝坐在起伏的轿撵上,神色哀伤。那晚她收到了一封信,有几个字不认识,但尤其认得“灵台”二字。她平静了几年的心又开始波涛汹涌。
自那以后,丝丝开始破解信上的内容。许巽让她逃走。这她是不信的。可又听说朝中老臣力劝陛下恢复殉葬之礼,想来,许巽怕是挡不住了,这才让她走的。
怎么走?书信上说——纵火。她原本不想闹那么大,只是放些烟雾唬人,再趁乱逃走。
眼前晃动的灯火停住了,像纷飞的萤火虫落在了树叶上。丝丝揽裙下了轿撵,跟着宫人进入太极殿。
“拜见夫人,夫人圣体安康——”
人群列两旁,躬身行礼。这是对她先皇夫人身份的尊重。
“免礼——”丝丝抬手。她环顾四周,太极殿没有变,变的是人。
司马绍不知如何审问,把权力赋予了理司。
“微臣想请夫人复述当夜之事!”,代典作揖道。
“那夜很是寻常,我也睡得早,半夜听见有人喊着火了,便叫醒了侍女更衣快逃。天黑路滑,前日又下了雨,天上无月,我们走散了,凭着幼时的经验,我躲在了山洞里,这才得已幸存”,丝丝缓缓说道。
“请夫人注意措辞”,身边的内侍提醒道。
“曾夫人说,她在几日前就听说了有人纵火,只当是谣传,这纵火之人还给她们送了书信,写明了某月某时纵火,请卿快逃之类的”,代典问道。
丝丝愕然,缓缓说,“我不知道——”,她捂着心口,觉得压抑。
“请夫人注意措辞”,身边的内侍又提醒道。
“有小厮起夜,看见夫人您在往墙角倾倒白粉,可有此事?夫人是否也收到了书信呢?”,代典步步急逼。
“我——”,丝丝气息微重,手紧抓着枕臂,将一朵花揪成了麻点。
谢奕看了一眼死囚,死囚立马扑在殿中,高喊着有罪求死。
代典瞥了一眼谢奕,继而恳求陛下让小厮出来作证。司马绍点头。
小厮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车夫,他说小厮在来的路上突发疾病死了。
代典不信。直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抬上来,他才从犹疑中惊醒,怒火蹿升,说这是有人捣鬼,恶意阻拦查案。他即刻请求陛下派兵保护那些人证。
司马绍应许了。可还是晚了一步,人还未出宫门,皇陵遇刺之事又传到了宫中。
谢奕借此为许巽辩白,说许巽在宫中,不与外界通,皇陵遇刺与他无关。遇刺与纵火是一行人所为,故而,许巽与纵火也无关。
“敢问奕公子,这犯人从何而来?”,刁赫问道。他已旁观许久,料定许、谢同谋。
“自然是悬赏所得”,谢奕答道。
“何时悬赏,何处所得,他有何动机,可有同伙?”,刁赫逼问道。
“这是理司的事,鄙人岂能越俎代庖?”谢奕扭头不与他交谈。
丝丝站起来,空洞的目光看向人群,沉静地说,“许巽在哪,宣他觐见。”
司马绍迟疑片刻,遂即命人去请许巽到前殿来。半炷香的时间,一个身着官袍男子出现在殿中,他神色泰然,不卑不亢。
丝丝望着他,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躯壳未变,灵魂不复。她恍惚意识到那封信不是他写的,是有人要陷害他,借自己的手毁了他。
“陛下,我有话要和刁大人说”,丝丝对司马绍说。司马绍虽不理解,但也不敢拒绝。
于是,司马绍带着一众人等全部离开了太极殿,空荡辉煌的大殿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先皇后妃,一个是当朝臣子。
“我从宁州来,逃荒至益州。许巽是梁州人,我与他并无瓜葛。益州遭难,我与父亲到了建康,为了乞食,我为平王做事,入宫伺候先皇。先皇待我越好,我越觉得亏欠,因为我是平王的线人,监视宫中的一切。”
刁赫疑惑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坦白身世。
“你或许好奇,我不是从许府中出来的吗,怎么会和王家扯上关系。哈哈,王敦狡猾,陛下机警,他自然要换个法子送人入宫了”,丝丝笑得凄惨。
“皇陵纵火是平王留给我的任务,他要烧死郦阳长公主。没成想,长公主走了。我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是他的孩子仍然不肯放过我,要我纵火,污我声名,嫁祸许巽!”,丝丝忍泪说道。
刁赫向前一步,“所以,火真是你放的?”
丝丝含泪笑道,“是啊!”,她漫不经心地走到殿中,长裙曳地,珠环摇曳,对他说,“我还有一件秘事!你来,我说于你听!”
刁赫止步不前,觉得她有点奇怪,但又耐不住好奇,走向前问,“何事?”
丝丝等他靠近后,仰头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快乐”,说罢,珠玉晃动,倒在了刁赫怀中。
刁赫抱住摇摇欲坠的人,伸出手掌,沾满了血。低头一看,她腰间插着匕首,衣裙浸湿,血气弥漫。
“来人啊——”,太极殿中回荡着刁赫的声音,声音中有惊异,有担忧,也有同情。
殿门被撞开,人群攒动,禁卫包围了殿外。也有人从屏风后冲出,成为第一目击者。
刁赫看着手掌上的血陷入了深思。其实我一点也不快乐。这句话回荡在脑海中,直到他被带到狱中,耳畔还响着她的低语——我一点也不快乐。
许巽被释放了。一切似乎真相大白。这又是一桩皇家丑事,后妃纵火,不值得宣扬。令司马绍激动的是王敦的手竟然伸到了后宫之中,他该如何信任人?他的后妃保不齐也有臣子的线人!
司马绍为了转移恐惧,他加强了对王家的监督。无论是官吏任免还是清查府库,他都要做到大权在握和了如指掌。
刁赫被关了几日也被释放了,因为当时大殿不只二人,还有内侍奉命在屏风后窃听,此举证明了刁赫的清白。
许府。
许巽、苏隐等人为丝丝带丧着素。梧桐树又黄了,草木渐枯。
许巽跪坐于前,望着燃烧的纸钱出神。白纸翻飞,烟雾升腾。远处传来几声乌鸦叫,更平添萧条寂寥之感。
当时,他被宣召大殿,见她眉宇间似有忧愁,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是那么复杂。几经离别,再见时却是诀别。从始至终,她不曾和自己说一句话。
“她因我而死”,许巽落泪。她猜出了他的政敌,故而想在死前帮他一把。她怎会与王敦密谋!她所知道的不过是在深宫中听到的揣测和非议!
苏隐紧纂着拳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火焰。炽热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眼眸中,热浪扑在脸上,似丝丝的轻抚。
“有人假借你的名义传书,误导她纵火逃匿”,苏隐说道。
许巽一张张地烧着,火光映在脸上,一阵黄一阵红,“杀了他——”
“诗会那日,谢奕现身不是偶然。他是来向王家投诚的,但王…邺并未理会。他有两手准备,灯笼上的诗也是他派人写的。此人城府深,如今救你,也是要与你结党!”,苏隐分析道。
许巽忽而一笑,笑得惨淡,“他想立足于宗族,我们就帮他一把。”
“王、谢府中舆图已备,但府卫严备,书房还未能进入”,苏隐叹息道。
“克敌,缓图之”,许巽烧完了最后一张纸钱,灰烬落在衣袖上,似泪痕点点斑驳。